所以放眼看去,隱隱窺見「存在之深淵」的哲人們往往像孩子一樣屢屢體驗到震驚和惶恐的感覺。不必舉太多的名字了,即使那位在哲學上完成了「哥白尼式革命」的康德,也仍然敬畏著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即使那位被視為最具顛覆性、宣告了上帝死亡的尼採,也依然偏執地要守護「高貴的精神」。而大量有著宗教偏好的人,更是對於神聖懷有充分的敬意和畏懼。愛默生「被我們所探索的無邊的宇宙所懾服」,認為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僅僅是用一點小家子氣的聰明來把握世界而已。赫舍爾問:人是什麼?一條在卵石和土地上蠕動的蟲;一個在無邊無際的浩渺宇宙中盲目浮游的小生物。而克爾凱郭爾則把敬畏升華成了一種美學。
然而,就像童年時做過的夢一樣,敬畏也被長期地遺忘了。「科學」獲得了殊榮,戴上了人類一切心智活動的冠冕。「科學」也就慢慢膨脹起來,忘乎所以起來,對於另外的思想路徑表示出了傲慢和偏見。「征服」是它的一個習慣用語,渾然不覺所謂的征服者只不過是宇宙蒼穹中的一條「寄生蟲」。這種狂妄的「科學」信奉「人是萬物的尺度」、「人是萬物的靈長」,對於自然只知馴服、利用、掠奪,而從來不敬天道,不畏天命。正是在這樣的征服過程中,人類群體逐漸失去了家園感,人變成了「廢墟上的神祇」。事實上,真正的科學精神恰恰被這種自私的、人類中心的實用主義所玷污。科學本來的目的是要消除人在這個世界上的異鄉感,然而一味橫行、毫無節制的後果是,我們的家園已滿目瘡痍,我們時時受到報復。真正的智者在很多時候其實都是謙卑而抱有敬畏之心的。且來聽聽一位大哲學家與一位大科學家的悖論式的名言吧。蘇格拉底說:我惟一知道的是我其實一無所知。愛因斯坦說:這個世界惟一不可理解的是它竟然是可以被理解的。
必須認識到人的侷限,要知道自己的邊界在哪裡,技術的邊界和慾望的邊界。對於個體來說,沒有了敬畏之心也必然意味著失去生活的根基、價值的底線。褻瀆神聖、佛頭著糞、遊戲到底、快感至上,這是後現代主義文化的慣用伎倆和大致面目。躲避崇高,解構意義,無知者無畏,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借用韓少功的話說:「聖徒和流氓,怎樣都行。」於是,腸胃和生殖器成為最重要的器官,身體成為惟一的信仰,世界成為一個巨大的遊樂場,生命不再是一個奇蹟,僅僅是一隻盛滿慾望的口袋。而總有一天,失去邊界和底線的放縱會反噬自己的身體和心靈。懷有一份敬畏,我們這些偶然闖入這個世界的人,才會反思自己的境遇,才會斂神淨心,才會仰望星空。而那遙遠的清冷的永恆星光,將會撫慰人類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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