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蓮女,1946年生,江西贛州人。文革時為贛州第三中學學生,校團委宣傳股長,學生會學生部長。文革中任第三中學衛東彪造反兵團負責人。1968年分配到工廠當學徒工。1969年4月3日因對文革懷疑、為劉少奇鳴冤的若干觀點被友人告發而被捕。1972年7月以「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獲釋,經多次申訴無告後於1974年春寫出大字報《反林彪無罪》,要求平反。贛州地區數萬人組織了「李九蓮問題調查研究會」給予聲援。4月再次被捕。1975年5月興國縣人民法院判處其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斷斷續續絕食73天進行抗議。文革結束後因當局拒絕為其平反而繼續表示抗議,1977年12月 14日被判處死刑。因此案牽連被捕入獄達百人左右,遭到迫害上千人。直到1980年1月新華社《內參》上報後胡耀邦作出批示才得以重新審查此案並予以平反。
1978年:因反對華國鋒而被處決的李九蓮、鐘海源
施曉渝
提交者:施曉渝/發布時間:2005-1-2521:54:31
三十一歲暴屍荒野
一九七六年十月四人幫下臺。同年十二月,李九蓮在獄中寫下了「我的政治態度」一文,認為「華國鋒把黨政軍大權獨攬於一身,」是「資產階級野心家」,「寄希望於江青」……這篇文章,她並沒有給任何人看。
但在一九七七年一月三十一日晚上,監獄管教幹部指名要她談談這一年的思想改造情況,李九蓮不談。獄吏喝道「你這個反革命,有膽量反動,就要有膽量說,明明是一條毒蛇,就不要裝成個美女!」
李九蓮氣得全身顫抖,她馬上找出這篇稿子,當眾就念,於是犯下了「惡毒攻擊英明領袖華主席」的殺頭罪名。
她又一次以無以倫比的勇氣,把矛頭指向中共中央主席,自己雖身在監獄卻替已被捕入獄的江青鳴不平……拋開她的政治觀點不說,但就她不惜隻身與新的黨中央相對,在舉國歡慶打倒四人幫時,替江青說話的政治勇氣,這位女子的英名就應載入中國的當代史。那些當初跟著江青跑,享盡富貴榮華的人,有哪個在江青倒臺之後,還敢替她說話?別說判十五年刑的重犯,就是我們享受自由的人,誰敢在一九七七年的中國公開罵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是野心家呢?中國是個流氓國家,風派,媚權派,拍馬屁派比比皆是,太監的奴性毒素浸入民族的血液,有錯誤的李九蓮比那些會變色,會發達,會朝三暮四的傢伙偉大的多!
於是勞改農場說她「惡毒攻擊華主席」,「喪心病狂進行反革命活動」,「公然為四人幫鳴冤叫屈」,報請上級改判死刑。
省高院的死刑報告經中共江西省委討論集體通過。(據說有兩名常委投反對票)
勞改農場的幹部騙李九蓮說「你不是一直在申訴嗎?明天就帶你去贛州解決你的問題。」這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粉碎四人幫後一年多,中國的政治形勢在解凍,李九蓮信以為真,高高興興與獄友告別。到贛南後,直到執行前一天,在贛縣看守所,才對李九蓮宣讀了死刑判決書。
李九蓮憤怒地喊道「就是我有錯誤,也是認識上的錯誤,你們為什麼要殺我?」
她拒絕在死刑判決書上簽字,也不表示上訴。
她哪裡知道把她從波陽縣珠湖農場押回贛州只是千里迢迢借用她的腦袋來教育一下贛州那些國民黨的殘渣餘孽,四人幫幫派爪牙,對社會不滿分子……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四日上午,在贛州市體育場召開三萬人的公判大會。
李九蓮身穿黑色囚衣,腳戴鐐銬,五花大綁,被插長牌「現行反革命分子李九蓮」,被按跪在主席台上,她的嘴巴裡塞著一塊竹筒,以防她喊反動口號。
遊街後,李九蓮被押到西郊通天岩刑場。讓她跪下,她死活不跪,劊子手懶得動手,一槍擊中其腿,才把李九蓮打成跪下的姿勢,槍殺於兩棵小松樹之間,享年三十一歲。她的死相很慘苦,鼻孔流著二縷黑血,半張開的嘴巴也躺著血,雙眼微睜,眉頭緊皺……
李九蓮的父親已去世,她的母親,兄弟姐妹在她入獄後三年,沒有看望過她一次,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在她死後,任屍體在荒野暴棄數日,也不來收屍。
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強大威力面前,連親人都把她拋棄了……
政府更是不管,好像埋了這具屍體,有損政府的威嚴。
除了一群蟻螻在這具屍體亂爬亂鑽外,沒有人理會這具血肉模糊的殘骸。
最後還真有一個人對這具開始發臭的屍體產生興趣,是贛南機械廠的退休老工人何康賢。他把李九蓮的乳房和陰部割了下來,帶回家享受。(後被判刑七年)
反革命就是這個下場。
即使李九蓮的觀點有錯誤,也不失為是個英雄。她有信仰,肯為信仰獻身,她不怕死。這最令共產黨恐慌。國民黨大官不殺,日本戰犯不殺,大特務頭子不殺,滿州國皇帝不殺,卻一定要殺掉她!
專制獨裁政權就害怕老百姓不怕死。
又一女子兩肋插刀
在贛州市為李九蓮鳴不平的無數人中,有一個小學教師,叫鐘海源。她真正做到了為李九蓮兩肋插刀。
事實上,她並不認識李九蓮。
她在李九蓮大字報寫道:「李九蓮,您是我們女性的驕傲。」她自動找到調委會,請求為李九蓮的平凡幹點事。調委會的人問她:「你知道不,陳司令員下了五點指示,來這裡工作,後果你不害怕嗎?」「贛州市那麼多人為李九蓮講話,別人不怕,我為什麼要怕?」
鐘海源原是地區廣播站播音員,批林批孔後沒事幹了,才調到景鳳山小學當老師。
調委會的廣播,從早上一直響到晚上十點半。除了播音,一有餘暇,她還幫著刻鋼板,抄大字報。。當地委指示:「凡在調委會工作的人本單位一律停發工資」,很多人被迫離開了調委會。
鐘海源卻依舊天天來,帶著自己的兩歲女兒。
一九七五年五月,北京公安部批復:「贛州地區李九蓮問題調查委員會」是反革命性質組織。調委會主要成員一一被捕。
在四出抓人的恐怖氣氛籠罩全贛州市的時刻,調委會的身影消失了。唯有鐘海源在自己家裡起草了《最最緊急呼籲》,《強烈抗議》,《緊急告全市人民書》等傳單,自己刻,自己印,自己到贛南劇院散發。
當局念她是個女人,又帶著個兩歲小孩,沒抓她,只把她收進了學習班,檢查交代。
不料,鐘海源態度死硬,堅持認為李九蓮無罪,拒絕檢查,於是被捕。一九七六年四.五事件後,她在監獄裡公開說「華國鋒不如鄧小平。」結果,她被判處十二年有期徒刑。
為了替李九蓮說話,她坐了牢,讓自己的獨生女兒失去了母親。
這還不算,在監獄裡,她仍然繼續宣傳:李九蓮無罪,調委會無罪!她不只一次,二次,而是數十次地與看守辯論。每次都遭受嚴刑拷打,但即使嘴巴被打出血,頭髮被揪掉一大把,還是不改口。
審訊她的公安不得不對其他人承認「這個女人好厲害!贛州女犯裡,沒見過這樣的。」
最後,她在被打斷小腿骨的情況下,居然站了起來,拖著沈重的鐐銬,在監獄的牆上寫下了「打倒華國鋒!」的反動口號。
公安部曾幫著江西省委鎮壓了為李九蓮奔走呼號的贛州人民,鐘海源本能地對公安部長華國鋒嗤之以鼻,即使後者當了中共中央主席。
於是在李九蓮被殺四個月後,一九七八年四月三十日,鐘海源也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罪名就是「惡毒攻擊華主席」。
與李九蓮不同,鐘海源聽完死刑判決後,毫不猶豫地簽了名,然後把筆一甩,扭頭就走。法院的人喝住她,問她有什麼後事要交代?她平靜地說「跟你們講話白費勁,我們信仰不同。」昂首離去。看守們暗暗咋舌。
槍擊未死活剖取腎
四月三十日早晨,鐘海源在死囚小號裡,從從容容吃完生命中最後一頓飯:四個小饅頭,一碗粥,一碟小菜。她坐在地上的草蓆上,一口一口慢慢吃著饅頭,細細咀嚼,邊吃小菜,邊喝粥,把所有的飯都吃的干乾淨淨。
之後,她拿出梳子,梳好了長發,將它們在腦後盤成一疙瘩,穿上一件挺新的花格呢短大衣,安詳的樣子讓人不可思議。
又是五花大綁,又是監獄裡批鬥,又是揪頭髮,彎腰低頭,又是挂大牌子遊街,又是背後插一個斬牌,又是用繩子勒住喉嚨,又是一長串威風凜凜的車隊……那場面遠遠勝過北洋軍閥,國民黨,日本侵略兵殺人時的排場!
南昌九十二野戰醫院住著一位飛行員,高幹子弟,患腎功能衰竭,急需移植腎,且必須從活體上取。據說,女腎比男腎好,尤其是年輕女人的腎更好……
醫院通過部隊領導轉告行刑的一位副營長,不能一槍打死,要留活體取腎。
據行刑人員講:他把鐘海源提上卡車時,覺得她體重也就五六十斤,像個七八歲的孩子。因長期缺少陽光,她的皮潔白的幾乎透明,臉上淺藍色的毛細血管都能看見。
為了保護好她的腎,遊街時,一個頭戴白口罩的軍人示意押解人員按住她,從後面給鐘海源左右肋下個打了一針。那針頭又長又粗,金屬針管,可能是給大牲畜用的,直扎進她的腎臟……竟然連衣服也不脫,隔著短大衣就捅進去,鐘海源嘴被堵住,全身劇烈地顫抖。
到了刑場,架到指定地點,副營長故意朝她右背打了一槍,然後由早已等候在那的幾個醫務人員,把她迅速抬進附近一輛篷布軍車,在臨時搭起的手術台上活著剖取鐘海源的腎,一縷縷鮮血溢滿了車廂底版,滴滴嗒嗒濺落在地上。也許是車廂裡太滑,一位軍醫用拖把來回擦著底版上的血,之後又擠進一個塑料桶裡,幾次之後,竟盛滿了半桶血。
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的鐘海泉有沒有知覺,她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中國人一判了死刑,這個人就不再是人,好像就成了實驗室的青蛙,老鼠,她的腎也和鐵礦一樣,屬於國家所有,國家可以自由支配。
鐘海源沒有父母,丈夫在她被捕的第二天就跟她離了婚。但她的遺體卻沒有暴棄
在荒郊野外,而是被九十二野戰醫院拉走,供醫生們作解剖標本。
這是一九七八年四月三十日,光天化日發生在中國江西省新建縣的事。
鄧小平說:中國不存在人權問題,那活剖女犯鐘海源的腎是什麼問題?
共產黨曾揭露日本當年搞細菌戰,用戰俘作實驗,解放軍九十二醫院從鐘海源身上活體取腎跟日本法西斯有什麼兩樣?
這兩位有著中國人民最高貴品德,最堅貞的偉大女性,下場卻無比悲慘臭蔽,他們被人楸這頭髮,勒著喉嚨,強行下跪,弱小的身軀被子彈炸了個拳頭大的窟窿……一個被剜了女人那兩樣器官,一個被挖去了腎。而且,她們是背著四人幫的爪牙罪名被殺的。
三中全會以後:依然有罪
十一屆三中全會決定平反冤假錯案後,贛洲地區中級法院幾經複查,仍認為此案是「輕罪重判,錯殺,但李九蓮確已構成反革命罪,改判有期徒刑五年。」省委「同意法院意見」,認為「李九蓮有罪,但不另行判刑。「他們抓住李九蓮為江青說話這條,堅持不給平反。
贛洲人仍在偷偷給上面寫信,為李九蓮的案子鳴冤。新華社記者,老右派戴煌被驚動了,專程來贛州調查,噙淚寫了一篇內參,指出:「李九蓮由於兩次被無辜囚禁,判刑申訴無效,自然對整她的前公安部長產生強烈反感,加之前後與世隔絕了七年之久,對社會上很多真實情況不瞭解,有一些錯誤觀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何況對華國鋒的批評也並非一無是處。」
最後,又是經過胡耀邦的親自批示,衝破了江西省大大小小官吏的重重阻力,終於在一九八一年四月正式為她們平反昭雪,但「犯有嚴重政治錯誤」。調委會其他人也以「干擾黨、政、公安、司法機關的正常工作,擾亂社會秩序,錯誤極其嚴重」,但「未構成反革命罪」,陸續釋放。
所以時值一九八六年春,二位英烈已經平反五年後,受株連的人仍抬不起頭來。向我告狀的年輕人仍要冒著風險,偷偷找我。殺李九蓮、鐘海源的那幫幹部有的還在台上,有的雖已退休,但勢力猶在。贛州人為李九蓮犧牲的太重了,不的不變得謹小慎微。
「你一定要把這個案子寫寫,全江西省差不多都知道李九蓮。」來訪者懇切地說。
謝謝這位小青年給我講了李九蓮、鐘海源的事跡。他因為參與了調委會的工作,調級,評職稱,總受到刁難。為了不給人抓住把柄,為了抹去所有替李九蓮說話的人臉上的污點,才像賊一樣,夜深人靜時,躡手躡腳來找我。
有錯誤的戰士勝過完美的蒼蠅。
我相信,總有一天,中國廣袤的大地上,將會出現李九蓮、鐘海源的青銅塑像……
讓我用李九蓮在興國縣看守所絕食前寫在手紙上的一短話作為本章的結束。
投降書
不知何人,勸我投降,似真似假,為此寫投降書。是的,我有「罪」。我的「罪」就是為黨出過力,效過勞,動過太多的腦筋……反潮流是馬列主義的原則,我做到了不怕開除廠籍,不怕解除婚約,不怕坐牢,不怕殺頭……
真理,都有三種遭遇:第一,用得著時,便奉為至寶;用不著時,便貶為糞土;非但用不著而且有害時,就像狗一樣關進籠子裡。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真理的遭遇。
誰準備用真理的花環裝飾自己,誰就得同時準備用糞土包裹自己純潔的靈魂。
(節選自《血色黎明》)
戴煌在《胡耀邦與平反冤假錯案》一書中,有著這樣一段關於李九蓮之死的文字:
「1977年12月14日,粉碎『四人幫』已一年又兩個月零八天,江西的一位反林彪、同情劉少奇的青年女工李九蓮的下顎和舌頭,被尖銳的竹籤穿連在一起,被拉到贛州西郊槍殺,拋屍荒野,並被歹毒之徒*屍割去雙乳。
十二名曾為李九蓮辯護過的幹部群眾,同時被判以重刑……」
臨死前的李九蓮,只在一小片粗劣的灰黃色的手紙上寫下了這樣的詩句:「我只是像一隻杜鵑似的啼出血來,
又有何用?
我向冰冷的鐵牆咳一聲,
還能得到一聲迴響,
而向活人呼喊千萬遍,
恰似呼喚一個死人!」
無助的李九蓮,沒有人在意她的生命,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的生命。
她只是說了真話,卻為之付出年輕的生命。
難怪索爾仁尼琴在接受諾貝爾文學獎的致辭中要說,一句真話能比整個世界的份量還重
一九八六年春,依然恐怖
到了贛州,我住地委招待所,不知怎麼回事,一天來了三個人向我告狀。在他們眼裡,《法制日報》的記者代表著中央政法機關,能鎮住當地的土皇帝。我其實是假公濟私,不太有興趣聽這些人囉囉唆唆地訴說。一個是因為住宅的地盤與鄰居發生矛盾,導致打鬥的事,一個是嚴打以後,兒子只因與領導吵架,打碎了領導家一塊玻璃,即被拘留,後不明不白死於獄中的事,還有一個是因為受了一個轟動全江西省的反革命案牽連,要求落實政策。
時值一九八六年春,江西贛州怎麼還像文化大革命時代那麼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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