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平住的豬圈房大概有四五平方米。她說,氣味很難聞,晚上還有很多蚊子、蒼蠅,但她說自己很體諒父母。
-對話動機
四川崇州的17歲農村女孩余平,突然之間成為名人。
一些媒體報導,她在豬圈房裡生活學習14年,稱之為現代版的越王勾踐臥薪嘗膽。
她的故事引起爭議,有人認為余平這種精神值得鼓勵和學習;也有人認為,「自我磨煉是否要通過這種方式來體現,值得商榷」;還有一部分人懷疑這個事件的真實性,認為是炒作……本報記者對她進行了電話採訪。
-對話人物
余平,一名剛剛升入高中的四川農村女孩。
為何她與豬為伴14年?
如果有好房子誰願住豬圈房呢
新京報:有媒體報導你是現代版越王勾踐,在豬圈房裡勵志學習,是這麼回事嗎?
余平(以下簡稱「余」):有記者問我知道越王勾踐嗎?知道臥薪嘗膽嗎?我說知道,結果在報導中就把我寫成了現代版的越王勾踐,他們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父母年紀大了,家裡又窮,他們不能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樣,給我提供好的條件,但我不能抱怨他們,我也只能在艱苦的環境裡勵志,鼓勵自己好好讀書,如果有好房子,誰願意住在豬圈房裡呢?
新京報:你家裡的經濟狀況怎麼樣?
余:我的父親54歲,母親43歲,家裡只有一畝地,主要種水稻和油菜。父母現在每天在鄉鎮上替人殺雞賺錢,殺一隻雞賺一塊錢,一天大概能賺11、12塊左右。
母親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心臟不好,以前在附近的酒廠做裝酒工,因為心肌缺血就做不下去了。父親以前也在磚廠打工,做很重的體力活,現在他年紀大了,個頭又小,這種體力活做不下來了。
地裡種的水稻還不夠我們家一年吃的,所以種地賺不到錢。父母每天殺雞賺的錢也不夠維持日常的生活,家裡養的豬可以有一些收入,我從小學到現在,每年的學費都是靠賣豬換來的。
新京報:你可以跟你奶奶一起住啊,為什麼還堅持住在豬圈房裡?
余:我3歲的時候住進了豬圈房,一方面是家裡沒有房子住,另外是父母想讓我一個人住。我8歲的時候跟奶奶住過半年,因為晚上做作業怕影響奶奶休息,住了半年我就搬回豬圈房了。
新京報:你的親戚難道就沒有想過辦法給你提供一間房子?
余:以前爺爺的房子有六七間,後來分家後,我的小叔叔一家住在裡面,奶奶跟小叔叔住。誰想得到那些房子誰就得照顧奶奶,如果單獨給我一間用也不太好,他們沒有提過,我也不太願意,叔叔畢竟是叔叔。
別的親戚沒有提出過幫忙,我也理解,農村的經濟條件都不好,別人也幫不到。
新京報:你每天在豬圈房裡呆多久?很多人不相信你已經呆在裡面14年。
余:一般是晚上8點後去學習、休息,早上5點走。不相信沒關係,他們過得太優越了。
新京報:你一個人住在裡面害怕嗎?
余:開始有點害怕,後來就不怕了。夏天我一般是在院裡學習,天黑了再去豬圈房學習,冬天就只好點燈,是一盞40瓦的燈。
是不是父母不愛她?
父母曾經提出要和我換住豬圈房新京報:村裡的人都知道你住豬圈房裡嗎?
余:都知道,開始有人說三道四的,說我父母虐待我,有些閑言碎語,我聽了心裏很難受。他們說我父母因為我是女兒,不是兒子,所以讓我住豬圈房裡,我很討厭他們這麼說,因為我知道我的父母是愛我的。
父母曾經提出要跟我換,他們來住豬圈房,讓我去住他們的房間,我不同意,他們年紀大了,要吃苦還是應該我來吃苦。
新京報:你的父母怎麼看你這麼多年住在豬圈房裡?
余:他們很內疚,別人的父母都可以給孩子提供好一點的條件,而他們卻做不到。
我父親經常說,「我對不起你,這輩子對不起你,讓你的童年這麼苦,整天跟豬做伴。」我母親也常說沒有照顧好我,他們每天都早出晚歸,但是很少讓我幹活,只要有時間就讓我讀書。
新京報:17的女孩子住在這樣的地方,你自己有沒有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余:我沒有太多的想法,我不太愛美,喜歡看書,我的同學有的去染髮,我沒有想過這些。
我睡覺、讀書都在豬圈房裡,那個地方大概有四五平方米的樣子,氣味很難聞,現在晚上還有很多蚊子、蒼蠅,確實很難受。現在的孩子都比較注重物質方面的享受,但我偏偏就不是這樣的孩子,我很體諒我的父母。
她的經歷是否可信?
老師帶記者來是好心想幫助我的
新京報:有人說你說謊?
余:沒有我這種經歷的人可能很難理解我,如果你有我這樣的經歷,可能也會像我這樣。有人說我說謊、掩蓋虛榮心,我真的沒有。我的父母很不容易,我應該從小樹立一個好的志向,通過讀書努力改善自己和父母的生活,和父母有難同當。
新京報:你怎麼改變生活?
余:我們農村的孩子,想改變命運,只能靠讀書來改變,太優越的環境對孩子也不好吧?我現在沒有能力改變現狀,那麼我為什麼不能樂觀地面對困難?
新京報:現在很多人知道了你的事情,你怎麼想的?
余:這個事情就是我的化學老師周老師給弄起來的,也是他帶記者來的,他是個心地很好的老師,很關心我,我知道他是想幫助我,我也不太介意媒體的介入。
新京報:媒體採訪之前,你知情嗎?
余:知道,中考前周老師說過,他說讓社會知道這種精神,看能否減免一些學費,我和父母都同意。
新京報:多數人還是對你這種生活感到奇怪的。
余:我想問你個問題,你為什麼對這個問題感興趣?有很多記者給我打電話來,我很奇怪為什麼這麼多記者給我打電話,不就是睡豬圈房嗎?有什麼奇怪呢?
他們打來電話問的問題都和你問的差不多,我就跟他們澄清,我不是他們說的那種現代版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家庭無力給我提供一間好一點的房間,而我面對這種困難需要一個樂觀的心態,並不是什麼刻意地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勵志。
新京報:那你有沒有想過讓媒體給你澄清一下?
余:我當然想挽回影響,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辦,心裏還是有點煩,現在別人誤解我,而這個局面很難改變了,我現在也是束手無策。如何面對未來生活?我現在感覺已經不是為自己讀書
新京報:你拿到高中的錄取通知書沒有?
余:6月29日收到了,我到學校取的錄取通知書,7月1日去報名了,是周老師陪我去的。錄取我的學校是崇州第一所重點實驗學校崇慶中學,是我們這裡最好的中學了。
我去報名的時候就有很多人知道我的事情了,周老師給學校的老師講了後,校長很感動。學校就把我的學費、書本費和住宿費都免了。
新京報:這麼看來那個報導對你還是有些幫助的?
余:(考慮了一會兒)是的,但是我覺得負面的影響可能更大一些。其實我也很矛盾的,省了這筆錢對父母來說減輕了很大的壓力,而我如果沒有得到這個幫助的話也很可能就輟學了。但是社會輿論的壓力也很大,我不知道這個學費到底該不該免,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好事。
新京報:你說過高中三年還住豬圈房,現在可以住校了,還會住豬圈房嗎?
余:現在鄉政府正在豬圈房邊上給我們蓋一間新的灶房,蓋好後我就住到現在的灶房裡去了。週末我回家只需要住兩天了。
新京報:你現在有壓力嗎?
余:現在這種情況已經逼得我不得不努力了,以前是自己要求自己努力讀書,現在外界壓力的成分更大些,如果學不好會很丟人,我現在讀書感覺已經不是為自己讀書了。
新京報:除了課本外,你還讀過什麼其他書?
余:我的數理化學得比較好,經常在班裡考第一,但我很渴望自己家裡能有很多世界名著讓我讀,因為我們農村中學的圖書館裡沒有這些書,而我也買不起,所以只是特別愛看語文課本裡附錄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一段,雖然內容不多,但是也足以說明問題,我覺得他們真的很堅強。
新京報:有沒有設想過高中開學的時候怎麼面對同學和老師?
余:想過好多次,但是現在壓力大,想不清楚,我擔心和同學之間是不是能平靜相處,別人會不會歧視我,想得也挺複雜的(她難得地笑著說),不過我會好好讀書的。
新京報:媒體報導後,你怎麼看自己突然成為「名人」?
余:他們(媒體)忽略了我的存在。
本版採寫:本報記者 楊華雲
-外圍
讓孩子從3歲起就單獨住在豬圈房裡,父母不會擔心嗎?老師又是如何看待學生在這樣的環境裡學習生活的?記者對余平的父母和老師進行了電話採訪。
余平父親:「有人說我們藉機騙錢」
新京報:你家有三間房,為什麼余平還會睡豬圈房?
余文福(余平父親):我家一共三間房子,一間我和她母親住,一間灶房,一間堂屋,在農村堂屋是不能睡人的。
新京報:為什麼余平3歲就住豬圈房了?
余文福:當時沒有地方住,而且和我們住一起也不方便。
新京報:你們怎麼看女兒睡豬圈房這個事情?
余文福:她學習一直很刻苦,當時住在豬圈房裡我們心里特別難過,自己的女兒誰不疼?但是家裡真的沒有房子,只能這麼住。
現在這個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村裡說什麼的都有,有的人當著面說好聽的,背地裏說我們對女兒不好,借這個機會騙錢。我們現在壓力特別大,我們和女兒都受不了了,不想再接受採訪了,我們以後也不會再接受任何人捐款了。有兩個成都人包了我女兒以後三年的生活費,現在不需要外界一分錢的捐款,如果再有,我們一律會退回去,這個事情讓我們心裏很不舒服。
余平化學老師:五一家訪時瞭解到余平家境
新京報:作為余平的老師,你是怎麼知道余平住豬圈房的?
周本宏:今年五一放假的時候,我去一些學習好的學生家,看看他們五一準備怎麼安排學習。到余平家,我向她提出要參觀一下她學習的地方。我吃驚地發現,她住在豬圈房裡。有一次課間,我問她為什麼住豬圈房,她說可以磨煉意志。
我在她中考成績出來後,跟學校的一位老師說,讓他跟媒體講余平這個事情。當時我並不知道她住了14年,我問過她的鄰居,鄰居們知道余平住在豬圈房裡。
新京報:現在你怎麼看待媒體對余平的報導?
周本宏:當時,我跟她和她父母提出向媒體說這個事,他們都沒有反對。我知道高中學習的費用,像余平這種情況不可能讀下來,會輟學的。我最初只想讚揚余平的精神和希望社會上有心人幫助她,並沒想過會產生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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