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城冬夏

這是我第二次來蒙城。上次是冬天。2月份的寒冷伴同茫茫大雪紛紛而下似乎無邊無沿。

初次登陸的各種不適，在風雪裡奔波幾乎寸步難行的艱辛，好像經年不化的雪，髒兮兮的角落，讓我對這個城市甚至有點畏懼。當地對法語讓人動容的保護，也讓我感覺，蒙特利爾人性格中這種執拗堅強，這種對自己文化視同生命的捍衛，和當地人長期對抗酷寒天氣以及惡劣自然環境密不可分。剛來時因為時差不能入睡，常在風雪夜裡，黑暗中想起納蘭寫過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第一次來這個城市短短兩個月都在嚴寒中度過。但天晴的日子，出去走走，白雪皚皚，碧空如洗，是在中國南方未曾見過的景色，不一樣的美。

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當時沒想到這麼快又回來。更沒想到，夏天的蒙特利爾，積雪下的這個城市，另外一種姿態如此生命蓬勃，如夏花般絢爛。

生活還是不易，幾乎每天都是那麼忙碌，連吃飯都在邊吃邊聽《我，我說法語》，最不捨得的就是浪費時間。朋友幫忙，找到一份工作，在學校教老外中文和教孩子書法，解決生存問題，也能夠更快的融入新生活。下班後，是同樣投入的，享受生活。

蒙城夏日。幾乎是我夢中之城。焰火節。花火，音樂，一切絢麗之極，似乎滿城的人都在橋上橋下，煙花砰然開放，藍天成為夢幻般的仙境。恍然感覺那是我們的前生，待燈火闌珊，靜下來，卻是今世。

法語音樂節。爵士音樂節。瘋狂的，抒情的，熱烈的，隨聲輕吟的。真的是音樂的海洋。讓我當下就滿心歡喜，喜歡這種揮霍的快樂。

冬日不動聲色的蒼白寒冷，換來的是夏日盡情舒展奔放。綠樹，鮮花，藍天，白雲。無數或恢宏或靜美的教堂。一切都在雪化後的夏天鮮活起來。窗前樹上的小松鼠爬到窗臺探頭探腦要東西吃，下雨後的晚上，居然在樓下看見一隻小浣熊，胖乎乎的扭來扭去，可愛至極。公園裡野鴨媽媽領著一群小野鴨，在蘆葦叢中游動，彷彿是安徒生童話裡的場景。

兩次蒙城之行，讓我感覺這幾乎是兩個城。冬天的失望懈惰消沉已經漸行漸遠。那麼，現在，這是我的夏天。

常常想，放棄安穩舒服的環境，選擇了一條不確定的路，到底為什麼？想來想去，結果只是，這就是我的人生。阿飛正傳中說過:「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的一生就那樣飛呀飛呀。」

這般漂泊，都是因為我們的一生注定這麼飛阿飛，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歇歇腳。說到底，其實是因為骨子裡，我們喜歡這種有希望有前方的飛翔。偶爾有的迷惘，也在飛翔中被淡忘了。但，我們的家鄉呢？哪裡是我們的家鄉？十幾歲離開的家鄉，親人已經很少，從小住的老屋已然荒蕪，只是在夢裡，它偶爾出現。在這裡，在蒙城，音樂焰火中，忽然想起小時讀過的句子：夢裡不知身是客，卻把他鄉作故鄉。

在蒙城已經一個多月了，不知道這次還能在這裡呆多久。但是，無論離開與否，這都是我的經歷。都是我愈加豐盈的人生。

在這個城市的冬天和夏日，在這個城市有過的痛苦、努力和汗水，有過的快樂、音樂和煙火，一切正如我們的生命，卑微如蟻，卻又燦美如神。

我們已經飛過，雖然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