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年秋季新學期開學,我們進入初中三年級。我們班上有一個很活躍的同學,姓夏,大家都戲稱他瞎(夏)擺唬,是個公認的侃大山高手,幽默風趣,只要有他在,周圍的氣氛就很活躍,笑語連珠。他的作文很受老師賞識、經常被當作範文在全班朗讀。
有一個星期一,同學們都紛紛從家裡返回學校,唯獨瞎擺唬沒有來校上課,也沒有請假,同學們不知何故,都覺得班上少了一個重要的人物。到了課外活動時間,還未等同學離開課桌,校政治輔導員老師突然走進教室,要召集我們全班同學開會。
老師說:「夏XX同學不能來上課了,他有反革命罪行,已經被抓到看守所去了。今天召集你們全班開會,就是要揭發他的反動言行。」 同學感到驚詫,面面相噓,嘁嘁喳喳的氣氛頓時肅殺寂靜,半天沒有人說話。
老師鼓勵大家說:「沒有關係,與你們無干。揭發他的反動言行,什麼都可以說。只要是他說的、他做的,你們認為不好的都應該說。」
半餉,有個同學發問:「老師常說少年最單純,是國家的花朵,少年也有反革命罪?」 政治輔導員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猶豫停頓一下,還是堅定回答:「反革命罪不分年齡。」
又過半餉,還是沒有人發言。輔導員就啟發地說:「大家都說他的作文很好。作文不僅要看文字好不好,還要看思想好不好。他有一篇作文被選為範文貼在全校的範文壁報欄裡,我看就有問題。其中有一段寫的是,上級領導來縣裡視察,坐著小轎車從大街開過,沿途濺起雨水,衝擊著兩邊的行人和攤販,就像魯迅在《水鄉》一文中寫的,洋人的小火輪從河中心開過,河兩邊的搖櫓小船只得抓住岸邊的草木,等待小船搖晃停止。這種描寫顯然是對新社會不滿,對上級領導不滿。」
一再啟發,同學們還是不知道說什麼。一個同學問:「說女同學壞話可以嗎?」老師回答:「說吧。」
「他說XXX同學像青蛇,XXX同學像白蛇,就是找不到許仙。許仙那裡去了,原來許仙被法海師傅壓到金山寺的鄭江達(一同學名字)家裡去了。」該同學的話,把全班同學說得哈哈大笑。氣氛開始緩和下來。
接著一個同學說:「他在做廚房幫廚的那天,給女同學發熱水時,人家說水不熱,他就說‘要那麼熱幹嗎,也不是燙豬’,把那個女同學都氣哭了。」
另一個同學發言:「他還說老師的壞話。班主任老師給語文課老師代課時, 解釋‘輪番轟炸’是飛機輪子翻過來底朝天,把炸彈都倒出來。在給物理老師代課,做水壓試驗時說,和小孩撒尿相反,大個彪得近,小個彪得遠。瞎擺唬就造了一個歇後語:‘班主任代課──濫竽充數。’」
政治輔導員看看同學的發言都無關痛痒,急忙插話啟發:「一般說壞話,沒有政治意義就不要說了。要有政治內容的壞話一定要說。」 當時班上都是十四、五歲的孩子,對於「政治」的涵義還不十分明白。等了半天,一個同學問:「抗美援朝的事可以說嗎?」老師一聽,這倒是政治問題,以鼓勵語氣:「說吧」。
這位同學說:「在宣傳抗美援朝時,為演話劇準備道具,瞎擺唬說,杜魯門的帽子必須兩尺長,否則就不是堵著門。麥卡瑟的帽子至少一尺深,否則沒卡死。」同學們又是一陣竊竊嘻笑。
政治輔導員覺得學生的發言越來越牛頭不對馬嘴,加上學生最喜歡每天一個小時的課外活動,早就在座位上不耐煩了,最後也只得草草收場,無果而終。
後來得知,夏XX的爸爸於當年的春季,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以歷史反革命被逮捕,就在前些日子被處決。處決後就把他的全家,母親、哥哥和他同時逮捕了。同學們也回憶起,在上個學期開學不久,學校中有一天突然來了數名警察,一次逮捕了四個老師:唯一的一個校醫生,唯一的一個圖書管理員,一名語文教員,一名物理教員。佔全校二十來個教職員的五分之一。一時缺教員上課,這才鬧出班主任給語文老師和物理老師代課時所出現的笑話。
此後這些被逮捕的老師再也沒有回到學校來。而夏XX一家三口人被分別送到三個不同的地方去勞動教養。瞎擺唬當時還是個十五歲男孩,也是一去無回,至今不知是死是活。更有甚者,當時還有一個更小的低年級同學,因為爸爸被逮捕而全家遭株連,離開學校而一去不復返。
實際上,逮捕反革命的家屬,送去勞動教養,根本不需要任何罪證。毛澤東就親自在中共中央關於反革命份子處理的文件中規定說:「某些直系親屬在土改、鎮反和社 會主義改造中被殺、被關、被斗者的家屬……可送勞動教養。」明文規定株連親屬。鎮反運動中被殺的達三百萬,株連的人少說也有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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