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和一位朋友去郊外釣魚。因為天氣晴好,朋友的妻子便抱了只有四個月大的女兒同行。當我扒開襁褓,正打算欣賞一下他們那個寶貝女兒的小臉時,卻看到一雙大大的眼睛已經在定定地望著我。令我驚異的是,那雙眼睛,竟是湖水一樣的清澈。那清澈,除開了一點好奇之外,潔淨得沒有一粒塵埃。一時間,我被那雙眼睛震撼了,心想:「啊,原來人的初始的心,本來應該是這樣聖潔的呀!」
如今幾年過去,許多事也與時間一起流逝,不再存下什麼記憶,但那孩子湖水一樣清澈的眼睛,卻時而仍會閃動在我的面前,令我感到聖潔的魅力,並想到人們回歸聖潔的可能與意義……
而且,自被那一雙湖水一樣清澈的眼睛震撼以後,我竟於無意中養成了一個習慣:經常會注意他人的眼睛,看看他人的眼睛都是怎樣的——當然,那都是大於四個月的眼睛。遺憾的是,我卻再也沒有看見過那樣清澈的眼睛了。
我看到的,是自負的或卑怯的眼睛,是得意的或愁苦的眼睛,是明朗的或陰鷙的眼睛,是真誠的或虛偽的眼睛……當然,更多時候我看到的,總是把它們雜糅在一起的眼睛。只是跟那個孩子的眼睛相比,這些眼睛都是渾濁的!
是的,一般地來說,我們並不邪惡,但我們卻無法不渾濁!
有一回,為出版一本散文集的需要,我把自己從小到大的照片都找出來進行挑選。我竟發現:8個月時,我的眼睛竟然也是清澈的,清澈得就如同那個孩子一樣一塵不染!可惜十幾歲時,我的眼睛裡有了憂鬱,顯見了我少年時期的某種艱難。但二十幾歲時,我的眼睛裡卻出現了若干狂妄,那是我提刀而立、躊躇滿志的寫照。三十幾歲時,我顯得有些愁苦或者其實是一種迷惘,表現了我在那時的對於自己對於世界的徘徊與選擇。四十幾歲時,我的眼睛里加進了些許狠勁兒,表明瞭我正面對著惱人的起伏和潮濕……而今天,我的眼睛則反映出了幾分木然或淡然,似在說明我的已經明白或依然糊塗。
只是,確切無疑的是:自八個月後,我的眼睛便漸漸地渾濁了起來。
「看來,要想永葆清澈……是不可能的呀!」我想。
「那麼,人生就是一個從清澈走向渾濁的過程吧?」
隨著我們一天天地長大,我們總是要複雜起來的,因為這是對於生活的適應。而複雜體現在眼睛上,就是渾濁。
我們無力拒絕複雜,因而便無力抗拒渾濁。這很無奈。但我們卻不應該忘記我們曾經清澈過!
而且,我們如果還能夠被這清澈所震撼,就說明在我們的心中,至少還留有一塊聖地——那就是對於聖潔的嚮往和崇拜!
是的,我懷念清澈,就是我嚮往並崇拜聖潔!
只是可惜,就好像一件白色的襯衣染上了污漬,任你再怎麼清洗,終究也無法使其回覆純白;同理,我們的心靈既已不再單純,也就不再可能回覆孩子似的清澈。那麼怎麼辦?難道我們就這樣渾濁下去嗎?
我想起了我在一座山寺中見過的一位老人。那一天,我們在那座山寺的草地上發現了一條蛇,正準備找到什麼東西——比方說一塊石頭或一塊磚頭,去砸死那條蛇的時候,一位老人走了過來,微笑著對我們說:「不,不要傷害它。它是我們應該保護的動物。來,讓我把它引走吧。」他就這樣,在我們驚異的目光注視下,衛護著那條蛇,請那條蛇離開了那座山寺……
許多年過去,我猶記那位老人的眼睛是慈祥的睿智的,也是淡定的博大的…… 於是我始知道,雖然我們不再能夠清澈,但我們卻可以慈祥,可以睿智,可以淡定,可以博大。而這些,難道不是對於清澈和渾濁的超越嗎?這樣的一種眼睛,難道不也是聖潔的嗎?
那麼就是說,我們雖然早已離棄了孩子似的清澈,但對於聖潔的追求卻還是不必放棄的吧?
是了,我們不會放棄——因為在我們的心裏,總有一種清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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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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