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意生孩子有罪嗎？

儘管結婚生子可盡享天倫，儘管大多數的人都願為父為母，但她們是不是仍舊有權利選擇另外一種生活。在自由社會，她們還是承受來自家庭的壓力和愛人的誤解，不禁質問，不禁傷神。

Mary，女，32歲，來加拿大兩年

時常回憶起戀愛時節，我迎著陽光，看著他迎著春風的面容，薄薄的嘴唇，高高的鼻樑，長長的睫毛，一直想著，我和他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啊。很多時候，我拉著他的手蹦蹦跳跳著說，結婚之後，要生至少三個孩子，加拿大又不計畫生育。好喜歡那種大家庭的氛圍。每逢這時，他就笑我還是一個孩子，告訴我說生養孩子很辛苦的。我說不怕不怕。

認識已有加拿大國籍的他，對於這個陌生的國家，我沒有更多的幻想。和所愛的人在一起生活，養上幾個孩子，春天種花，夏天游泳，秋天掃落葉，冬天打雪仗，就是這樣，這樣平凡無奇的溫暖的生活。

雖然他也是中國人，但因為已經加入了加拿大國籍，我們的婚姻也算是跨國婚姻了。這在我小小的朋友圈裡還真的算是不小的震動，因為，我實在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不僅僅大家，即便是自己，在設想起自己的另一半時，都不會有太高的奢望。時而，看到家屬院裡賣燒餅的阿姨，我都會出一陣神，想自己到40歲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

認識他，是在大學同學紅的婚宴上。紅是我們大學的校花，很漂亮時髦聰慧的女生。婚禮很隆重，紅的許多朋友都從遠地趕來，他就是其中的一位。我們的見面很倉促，因為他的身邊圍滿了人，可是他唯獨記住了我。在一個清冷的冬日的早晨，看到他發自加拿大的郵件。我們就這樣在網上自由地交往著，或許是文字掩蓋了我言辭上的拙笨，或許是不用四目相對避免了我表情上的僵硬。郵件來往裡，我自然愜意，收放自如。

他後來告訴我，正是這些優美幽默自信的郵件打動了他。不管怎麼樣，我們戀愛了。那個時候，紅告訴我說，他家雖然不算富豪，但也是殷實，有一定的產業。他的父親經商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嫁給這樣的獨子，或許要承擔一定的壓力。

我如此感恩，如此惜福，什麼樣的壓力不能承擔呢？

我不能設想會有什麼樣的壓力，婆媳相處還是家產子嗣？我不窺探他們的家產，更想生上幾個孩子，遇事也多忍讓，時間過去，都會好的。就這樣，我選擇了遠嫁重洋。

在我30歲那年，我來到了加拿大，和他以及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在加拿大的第一頓午餐，是婆婆親手做的，很好吃。我還記得那道高湯，其中有各種滋補佳品，很是特別。

飯間，公公說我應該馬上生個孩子，說我已經30歲了，年紀不小了。公公說他經商不會經常在家，婆婆也會跟隨著他，但他會安排一個保姆專門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好好懷孕生產。我心中暗自嘀咕了一下，這也太心急了吧，我這才剛剛登陸。沒有回答，用眼睛看看他，他正在低頭喝著那晚濃湯，沒有說話。

婚後的日子還是滋潤的，公公婆婆不久都去了東南亞，繼續他們的生意。我和老公住在偌大的房子裡，很是自在。保姆來了，我倒是不怎麼喜歡。她按照公公的吩咐，幾乎天天給我們燉滋補的湯湯水水。生孩子，是自然的事，只是剛剛登陸，我還想好好熟悉這個城市和國家，找到一份自己可以勝任的工作。我參加ESL，和 CO-OP學校，希望能夠有所收穫。

好在他很是支持我，說生孩子的事情不著急，他會和爸爸媽媽溝通。在他的鼓勵下，我放下心好好學習，最後還真的獲得了一份滿意的工作，雖然也只是在一個中型的公司裡做會計，但我喜歡這種忙碌的生活，喜歡嶄新的工作和朋友。本來想早些生孩子的我，想法也有稍許變化。很想多給自己一些時間經歷生活。

公公時不時打來電話還是問我們有沒有孩子，開始的時候語氣還比較緩和，或許因為他們也覺得我剛剛登陸時間還早。時間很快過了一年半，其間只要公公他們會到多倫多，在一起的日子，就幾乎天天督促，婆婆還問我身體有沒有問題，要不要去做個檢查。而不在身邊的日子，就電話頻仍常常督促。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嘻哈應付，漸漸，我發覺他已經悄悄變化。

那天他問我一句令我吃驚的話。

我並不知道，他內心的疑問在我的鬼臉和頑皮中與日俱增。我更不知道，他並不善於抵抗來自父母的權威和捍衛我們自己的生活。

他問:「你是不是有了別人？」在我錯愕的表情裡，他繼續說:「如果一個女人真正愛一個男人，她就願意給他生孩子。」我說：「生孩子不是給你生，也不是給爸爸媽媽生。」「那你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總是推三阻四？」他問我。這反倒使我疑惑了。不是他支持我學習，幫助我找工作，讓我進修的嗎？「我在看你，我不催你，你會走到哪一步。我一直在等你主動對我說，你不去上班了不去上學了，你想懷孕生孩子了。」

望著他有些憤然的表情，我覺得很是可笑。我怎麼現在才發現，我的愛人是這樣一個富於心機善於隱藏的人。的確，這一年多來，我是不打算也不願意懷孕生子，事實上，在近兩年也沒有計畫。我真的好想多學些東西，多一些經歷。可是，這代表什麼嗎？為什麼老人就那麼著急，生怕我年紀大了？難道我的狀態好不是對孕育寶寶更好嗎？而他為什麼就開始疑神疑鬼？這幾年不願意生孩子，就成了不愛？

「我這幾年不願意生，還想好好工作學習一段時間。35歲之前生第一個孩子，我們都不算晚的。」我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他。他卻搖搖頭：「我不願意在懷疑中度過，你要是愛我，就馬上生。」「一定要拿這個證明愛？」「是的！」「就不能給我一些時間和自由。」「我已經給你了。你現在不是在讀書在工作嗎？讓你生孩子又不是不讓你工作，生了孩子有保姆看著。」「不是說要生男孩子嗎？第一個如果不是男孩子呢？」「我並不看重這個，但爸爸媽媽那裡還是要有一個交待的。你不是說打算生三個嗎？」「我是說過，但不是現在。」

我傷心。生孩子並非不是我的所願，但不願在逼迫和懷疑裡，更不想用孩子來證明什麼，證明我身體健康，證明我如此愛他。

「不，不是現在。如果你愛我，就再給我兩年的時間。」我開始有些倔強，而他的眼睛裡開始有淚光閃爍，有些失望，有些責備，有些難為。我們為什麼要這樣，以對方的愛來做考驗。

從此，他面對我的時候，有些逃避，不再為我擋公婆的電話，更不再為我解釋。當我問他怎麼回家越來越晚的時候，他眼神黯然。他說他不知道我愛不愛他，他說他已經成為父母眼中的不孝子。

事情越來越糟糕，怎麼會這樣，原本我們的初衷不是一樣的嗎？而現在，彼此視為不可理喻。而在我的內心，不想解釋不想證明。他提出協議離婚，我苦笑。「如果我現在願意生孩子，你還會提離婚的事嗎？離婚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爸爸媽媽的？」他只是沉默。

我知道，即使我現在願意，他們也不會同意。

「你知道嗎？為了和你結婚，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和父母對抗。其實，兩個老人也沒有別的要求，就是想早些抱孫子，就是想早些看到家裡的第三代，就是想知道這家業後繼有人。對你，就那麼難嗎？」

誰有錯呢？誰又先錯了呢？

Sara，女，35歲，來加拿大三年

好像比起未婚先孕的女人，我這樣的女人更加惹人猜測。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是不是生理有問題，甚至問我，是不是真女人。孩子很可愛，我也覺得，至於不生，是我自己的選擇。至於說為什麼，可能和我的個性有關。我是個極度愛操心的人，心裏也承不住事，深知自己生孩子可以，養孩子不行。人的一生總有大小的磨難或者災禍，擔驚受怕。或許，我這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因噎廢食吧。

但，這個就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一直想和一個也不打算要孩子的男子結婚成家。也真是造化弄人，時運所致，我就是遇不到一個合適我的人。結婚兩次，離婚兩次，至今孤身一人，都是因為我不願意生孩子。

我做人還算誠實，在交往的時候我就把自己這樣的想法告訴對方，如果他接受，大家就繼續瞭解。如果不接受，就別耽誤人家的天倫之樂了。可是在國內，我遇到的兩個男人，都表示了接受，卻又都在現實面前妥協。第一個丈夫最終抵不住家裡人的壓力，無奈離婚。第二個謹慎地選來選去，以為選了一個堅定派。誰知道更是離譜，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說是這才知道喜歡孩子喜歡的不得了，因為這，也只能離婚了。

離了兩次，我對自己的運氣和幸福都產生了懷疑。自己身邊也不是沒有不要孩子而幸福甜蜜的夫妻，而自己就怎麼遇不到呢？不僅如此，還要面對來自各方面的非難。我有些心灰意懶，乾脆連婚姻也不要了吧，遠離現有的生活環境，一個人自由自在。

來到加拿大，漸漸熟悉了之後，原本的個性又恢復了，對家庭我還是充滿了嚮往。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離異帶著6歲女孩的男子。看看彼此的年紀，還有他也有孩子，我想我們也不會在要孩子了。

可誰知道，這結婚之後，他還是想要孩子。「你不是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嗎？」我說。「有一個女兒了，我還想要一個兒子，這一兒一女才是好啊。」我說我不願意生。開始的時候，他還勸導我，後來見我這麼堅決，也很是憤怒，著急的時候甚至會說我是一個怪女人，太堅持一些莫名其妙的所謂的原則。為這件事，我們經常討論，他總是力圖說服，當沒有結果的時候，我們彼此冷淡疏離。

我不願意生孩子，我就不能幸福了嗎？我不願意生孩子，這並不是一種罪過。多麼想，多麼想，找到一個真正愛我，願意來理解我的內心我的選擇我的害怕與擔憂。

她們說，結婚不是為了生孩子，而是為了愛。為了愛，而不是證明愛。如果必須用生產才能維繫的愛情與家庭，還是真正的愛與家嗎？若不是真正的愛與家，生產與這個孩子還有什麼意義？愛與家是因，孩子是果。怎麼可以顛倒？不願意生孩子，是一種罪過嗎？這個罪過，在她們和愛與幸福之間劃下萬丈鴻溝。誰可以幫她們逾越，抵達渴望中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