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鵡像一個蹩腳的演員一樣羞怯丶張惶和無所適從,她撫弄著這些似熟而生的物件而苦苦思索,不覺悲從中來,愴然得幾乎掉下淚來。那無數洞中苦修的晨昏又在眼前迷漓綽約的展現出來,就像淡墨的山水畫一樣,那中間有祈盼,有清苦,有聖潔,更有無盡的孤獨,而在最後理當收穫的時刻,那一切都變成了泡影,那是怎樣的一種痛不欲生啊,想到這些,金鵡看到洞外一下子是花飛柳折,變得蕭蕭深秋了。「金鵡尊者,生命的歷程有時花團錦簇,有時火海冰山,生生死死感天泣地,細究起來不過水月鏡花,沉於其中無益,有用的就是細細品味,探得其中真諦,在宇宙的轉輪中,不至跌入地獄而萬劫不復。宇宙是智慧的,生命於進程中無偏斜之過,就絕無墜落之理,徘徊於低層,也不過是為長飛積奠能量而已,悲從何來?你難道還想在心甜意洽中,使生命走向腐敗嗎?你今天有這樣的功力,那是因為你修成過,那麽你不是也做過別人的副元神而搶劫過別人嗎?如果那人知道了真相會對你什麽態度?是不是也像你一樣切齒呢?」靈虛子的話,使金鵡如夢中初醒,覺得有些臉熱。「好了,金鵡,不要迷於那些往日街柳,昨日黃花了!」玉英挽住金鵡的手說,而身上那道人的裝束一下子消失不見,金鵡看見自己還是舊裝,心中安適了許多。「今天給阿姐展現這些,不過是另外空間的一鱗半爪,一來可以使你不至沈迷塵世,快速積業,又可增些曲逕通幽的情趣罷了!」玉英帶著金鵡往山下走,金鵡回頭看,知道靈虛子並沒有跟下來,而那山洞也剎時不見,唯見青溪白石,綠樹紅花而已。
金鵡走著,心中還是百般的迷惑,想問,又不知從何處問起。「阿姐無須沈重,其實每個生命都是一曲驚天地泣鬼神的長歌,有的比你看見的可要慘烈得多,他由一個神,轉成一個拖著臭皮囊的人,又苦苦的積存著業力,勞瘁體力,用盡心力,又終於使自己變成一個臭不可聞的宇宙垃圾,就要被神們捏著鼻子丟進那個巨大的垃圾處理機---地獄了。你說那是怎樣的一曲悲歌啊,可你不知道他作神的時候,曾是怎樣的一個靈秀的生命!」這些話使金鵡不好再多問,但心中又確實有些湧動。玉英看著她瞇縫著眼笑。「金鵡,你現在就像一個懵董的嬰兒,我一下子給你講天文地理,你說是不是有點可笑?而且不管我講得多好,怕是你也聽不明白的。」她們落到一塊大石頭上,玉英拍拍石頭說,「金鵡,回去上課吧!」金鵡又是全身一震,一看自己已經在教室裡了。金鵡抬起頭來,原來她看上去一直伏案小憩,‘噢,今天是星期三。’金鵡想,她一邊把幾本書放在課桌上擺好,一邊把書包和本子塞到抽洞裡。「金鵡,把你的鉛筆刀借我用一下!」同桌說,「剛才,你一進教室我就向你借,你怎麽不理我呀,一付累得要命的樣子,現在好了吧?」金鵡從文具盒中拿出鉛筆刀遞給她,「可能是太累了,沒聽見你說的是什麽。」金鵡漫不經心的說。「那就好,我還以為是我背後說了你壞話,你就不和我好了呢!」同桌開心地笑著。
上課了,竟然是第一節,自己有了那麽多的經歷,只用去了幾十分鐘的時間,這宇宙真是太神奇了!因為要上中學了,所以每天都是複習課。那些課本對金鵡來說就沒有什麽學習的必要,現在就更不需要多用心了,但是現在金鵡可以讓生命的一部分守在那裡,這樣如果老師有什麽問題要問她,金鵡就會像一直用心聽課的學生一樣對答如流,而不會像過去幾次那樣張口結舌,鬧出笑話了,而那個真正的自我就去做雲遊了。那個玉英是個什麽神呢?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金鵡想起玉英不肯說自己的來歷,心中還是感到遺憾。就這麽想著,耳邊就傳來一脈細樂,像是笛子似的如怨如慕。一處宅院,英俊的公子已經背好了行囊,他要絕決的出家了。他的未婚妻淚洇洇地解下了一個玉珮,而那個未婚妻就是玉英的模樣。到了那個廟,那個年輕的僧人就把那個玉珮毫不吝惜地丟在供桌上,因為他的心早已絕了世緣,飄然於方外了;那個骯髒的塵世玉珮是自己修行的一個障礙,在他的心裏,早已把它丟棄了。從那以後,這個僧人,竟把那個東西忘得乾乾淨淨。過了無數時日直到有一天,年輕的和尚看到那香爐下面有七彩的光芒閃灼,才驚喜地發現了這隻玉珮,不過它已經變成了自己的一個法器了。那個和尚叫什麽,有一個聲音很清脆地傳來,「知深!」這時金鵡看見了玉英正衝著自己笑,「這樣才好,你有了這種功能,就不用我們喋喋不休了!」可是一石擊起千層浪,在金鵡的頭腦裡又有無數的疑問升起來,那知深是修佛的,他和我又是什麽關係?他為什麽出家?我不是修道的嗎?直想得有些頭疼,也就到了放學的時間了。
放學的路好走多了,因為廠部組織全廠的人來掃雪,特別是孩子們走的路更是花了很大的力氣。而路的兩旁卻是連綿的雪山。路上卻沒有幾個孩子,因為他們大多數都被父母留在家裡。所以金鵡也不用同誰打招呼,也沒有同道的高談闊論,只是自己一溜煙的往家跑,‘今天真是一個美妙的日子啊,見了那麽多不能為外人言的事,知道了自己是個這麽豐富的生命,回家把這些寫到日記上,然後就應該像一個商人一樣好好地想一下,怎樣經營自己的生命了,可不能像那一世,人家靈虛子飛走了,自己的孤魂無依的大哭。我苦苦地修了那麽多世,這回怎麽也得把自己救出去。這時她又看到了那個攀登著的自己,艱苦的行進著,那山是無望的高,那路是無限的遠,自己孤獨的走著,而靈虛子,還有那個鸚鵡都遠遠地離開自己了,變成了天上的一個隨時化掉的雲影。金鵡嚇得站住了,‘這個事情,可不是個簡單的事情啊!」有一陣風吹過來,她隱隱地看見那路的前面有好大一片黑煙扑過來,就像滾動的沙塵暴,這黑霧漸漸地把自己包圍起來,旋轉著,旋轉著,終於在自己的周圍,變成了鐵筒似的高山。還好沒有把自己埋起來,可是怎麽衝出去呢!仰望天上,連靈虛子和玉英的影子也沒有了。「怎麽走啊?這算什麽!我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業力?」她幾乎呼喊起來。
直到推開自己的家門,金鵡還是木呆呆的,她覺得自己還在那個黑山包圍中出不來。「怎麽了,是不是給凍壞了?」雪蓉看到金鵡的臉色有些擔心。「媽,你不用擔心,我今天有點累,歇一會兒就好。」金鵡在自己寫作業的大箱子前面坐下來,閉上眼睛,繼續尋找自己的出路。她知道自己要是困在這裡,那一定是相當危險的,可能這一生又白來了。可是那山又高又滑,真地是沒法登攀的。終於,金鵡發現了有一條裂縫可以登攀,就拚命的往上爬,天呀,我敢說,沒有人會相信這條裂縫是可以當路走的,但是金鵡上去了,而且走得越來越遠了。那荊棘不斷地刺破了她的手臉,那毒蛇時時在她的腳上戲耍,嚇得她幾乎停止了呼吸,還有那附在不遠處屍體上吮吸過的骯髒的蒼蠅,它們帶著屍臭,也開始在金鵡的臉上散步了。「人人都活得那樣逸樂,我何須這樣自苦!」金鵡反感極了,她停下來,這時腳就像踩在滑梯上一樣,飛一樣的滑下來,好暢快呀!金鵡發現自己一下子就到了攀登的起點。「唉,要是上攀也這麽快多好!」她東張西望地尋找另外一條攀登的路,這時她又看到了那些向下旋轉的圈椅,和它下面的黑水,正向自己這邊逼近過來......她轉過臉,一面痛斥著自己恥辱的放棄,一面淚流滿面開始攀登,這時她細看那腳下,哪有什麽蛇呀,蠅呀,不過是自己心中的業力從腳下排出時幻化出來的形象罷了。「其實生命是沒有逸路的,只有自己完全戰勝自己在生命歷程中所造就的那些艱險,生命才會得到解脫和繁榮」。金鵡想起了這句話,便心滿意足地站起來,她覺得 自己還真有點哲人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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