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霓從龍鳳居回到家便開始試箏，可一曲寒鴉戲水還沒彈完，白天的事浮現腦海，琴聲竟有些浮躁起來。
她停了手，嘆了口氣----心不清淨的時候實在不能彈這樣清冽動人的曲子。這一天她所見的人物之複雜可謂是她這十七年短短人生之最了。如果爸爸知道跟魯家的交往會帶來黑社會的騷擾，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其實那個鄭強看上去並不是很壞，為什麼要做黑社會呢？」她走到窗前，外面一片漆黑，院子裡的樹在夜晚的風中輕輕地搖著。
「也許是身不由己吧。他的背後，是不是也有一段故事呢？」她想起鄭強那雙矛盾掙扎的眼睛，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同情。可是，他幫自己恐嚇那個無賴的模樣真的很「老大」呢！
在窗前站了許久，她才發覺自己已經胡思亂想好半天了。
「餵，我在幹什麼？」她趕忙收斂了雜念，「曾祖爺爺曾經說，就算有曲折和苦衷，君子有所為亦有所不為，怎麼闖過自己的困苦和路途也是他自己 的選擇。不能因為窮就要去偷，也不能因為被人傷害就要去害人。對他來說，就算為了兄弟、義氣、女人或者金錢成天做那些打打殺殺、欺凌弱小的事，也不是一個 好的選擇。換了是我，同樣要承擔自己所有的業果。」
想到這裡，她心中的諸般雜想似乎瞬間便失去了意義。她也不想彈箏了，轉去拿了程玉依留下的七弦古琴「聽風」彈了起來，卻是一曲「神人暢」。
這支曲子是仁德如天的堯帝為感神人降臨所做的暢。(注一)
流傳下來的古琴曲中操、弄、引很多，如孔子所作的仙翁操，以及良宵引、梅花三弄等；後來又有怨、行、散、吟，如長門怨、廣陵散、秋塞吟、古怨等，暢卻只有神人暢和南風暢兩首。兩首暢都只用了宮、商、角、徵、羽五根弦，而少宮少商兩弦皆不用。
用五根弦彈琴的感覺真的很奇妙，而這神人暢前面大段的泛音清瑩透亮，緊接著雄渾的按音豪爽跌宕、震撼人心，實在是一首天人合一的好曲。雯霓總是喜歡在心有所感、思有所悟的時候彈這支曲子，而每彈完之後，也彷彿與神剛交流過一般，全身淨澈，美妙無比。
聖賢孔子曾對弟子言偃臨風長嘆五帝時期的大道，稱之為「大同」，正是指以德服人的王道思想。帝王禪讓，而百姓「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 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這琴曲也如那時的大道一般清冽淳樸，是現代社會崇尚厚黑的人再也無法領會的了。 (注二)
這天晚上雯霓一遍接一遍地彈這首「神人暢」，上床睡覺的時候竟把白天那亂七八糟的種種際遇忘了個一乾二淨，香甜地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她就起來了，便決定去附近的一個山坡上看看。那裡四面都很陡，又沒有路，一般人很難上去，應當是個練劍的好地方。
她換上自己設計的功夫裝----雖然跟平常的衣服沒有太大差異，可是舒適地裹著全身，尤其適合做大的動作。她把雲鳳劍用同樣顏色的布裹了，背在背上，循著小路來到那座山坡下。
而這山坡也恰好是楊皓明練劍的那一座。
這次回香港後，楊皓明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去附近那座山坡上練劍。如今的他在香港已經很紅了，常有影迷守在大門外。他平時出入都開車，早晨徒步出門如果不想引起注意就得起很早。
他把飛龍劍藏在山坡上的一棵樹上。這個山坡很陡，一般人決計上不來。他每日先煉功，再練劍，到六點多下山，再一路跑步回去。偶爾有早起守候的影迷或記者看見他，也以為他只是出去晨練了。
這天雯霓上來的時候，他剛飛下山坡，正好錯過。
雯霓一上山便四處察看----這裡樹木雖多，但旁邊相連的卻有一處平坦的空地，四周也是峭壁。
「真是個練武的好地方。」雯霓想。自從來了香港，除了打坐，她都還沒有機會練過武功，只因家裡院子相對還是太小，而且人在院中飛來飛去的， 讓鄰居或者路過的人瞧見怎麼能行呢。
此後她每天早晨都來這裡練劍，但幾乎都是楊皓明剛走，她才上來。整整兩週過去了，兩人竟一次也沒碰到。
到了天才競技音樂秀的這一天，兩人仍舊一大早各自上山練劍。如果音樂秀可以成為不練劍的理由的話，那這樣的理由實在可以多到讓他們一天也來不了。
這天早晨楊皓明終於記得背了幾瓶礦泉水上山----天氣越來越熱，有時在山坡上練得渴了，卻又沒水喝。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他練完後把劍藏在樹上，把礦泉水瓶整齊地堆在一棵樹下便離開了。
他剛走，雯霓就上了山，一眼便看到樹下的礦泉水瓶，不禁嚇了一跳：沒想到竟然有人可以上來這裡！
仔細察看過整個山頂，她循著礦泉水瓶附近的腳印追到了一棵樹下----腳印到那裡就斷了。
她繞著樹看了半天，突然靈機一動：對了，為什麼不上樹看看呢，如果這人能上來，他不是會功夫就是登山隊員，我在樹上也看得清楚些。
想罷她便飛身上了樹。這樹很高，她在枝椏上借力往上飛，竟見主樹叉上放了個黑布包。她抽出雲鳳劍，輕輕一挑，便帶著那包飛下了樹。
那布包中是一把劍----上面刻著飛龍二字。
飛----龍----劍？這不會是----？
她心口狂跳，將自己的雲鳳劍跟這飛龍劍擺在一起比較----從劍長到質地，從刻紋到劍柄，從形狀到式樣，真的是一對！
飛龍劍竟出現在這裡？曾祖母曾經講過，飛龍劍是她的大師兄常子期的佩劍。如果飛龍劍在這裡出現的話，那麼來這裡的人不是常子期就多半是他的 傳人，----或者是偷劍的人，這種可能性應該比較小，因為祖奶奶在世的時候常常提起她的大師兄，講他的傳奇故事，說他是多麼了不起的人，聽說他的道行比 曾祖爺爺還要高呢。
那麼那些礦泉水也是同一個人放的嗎？雯霓再一次仔細查看礦泉水瓶周圍的腳印，跟藏劍樹下的腳印的確是一個人的。既然昨天自己離開的時候還沒有這些礦泉水，那麼此人要麼來得特別晚，或者來得特別早。按照一般修道人的習慣，應該是來得特別早的可能性大一些。
她拿起飛龍劍舞了一套本真門的上乘劍法「九決劍」。這劍跟雲鳳劍不太一樣，不知怎麼的，好像使不順。但凡寶劍都是有靈性的，若非主人使劍，它的靈性也難以發揮。她使了片刻便即作罷。
她不敢多耽擱，把飛龍劍裹好照原樣放回樹上便下了山。
(注一)：
《西麓堂琴統》：
謝希逸琴論曰：「神人暢唐堯所作。堯彈琴，神降其室，故有此弄。」
古今樂錄曰：「堯祀天地，座有神見堯曰，「洪水為害，命子救之。」
《琴史》：
舊傳堯有神人暢，古之琴曲。和樂而作者，命之曰暢；達則兼濟天下之謂也。
(注二)：
孔子曾如此讚美堯帝：
《論語 - 泰伯》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明朝李廷機「五字鑒 - 陶唐紀」：
帝堯陶唐氏 仁德宏天下
茅茨不剪伐 土階為三級
蓂莢生於庭 觀驗旬朔日
帝堯的宮室十分簡陋，其台階也不過就是三級土台階。院子里長滿了茅草，蒺藜，也不叫人修整。後來有一株奇怪的小草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每個月 初一開始，它一天長一片葉子，到十五正好十五片葉子，十六日開始每天落一片葉，到三十日，葉子全部落光。下個月初一，又開始重複一遍。如果遇著小月，多餘 的那片葉子就枯萎但不落掉，直到下月初一新葉長出後，它才落下去。觀察了很長時間一直如此，大家覺得很奇怪，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蓂莢’。 據說，只有當聖人出現時才能見到這種祥瑞之草。這件事發生在帝堯即位不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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