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很普通,但在我心目中雞蛋卻是一種很神聖的東西。
我小時候經常做噩夢,從床上摔下來摔得鼻青臉腫。有一次又被摔得滿臉是血。第二天,母親領著我串門,訴說我的不幸。那些大娘大嬸們就從家裡拿出一個個喜人的雞蛋放在母親的衣兜裡。一上午,母親和我走遍了小小的山村,母親上衣兜裡裝滿了十幾個雞蛋。每天,母親把人家給的雞蛋煮一個給我吃,熱乎乎的雞蛋像熨斗一樣溫暖了我的全身,母親坐在我身旁,帶著微笑看著我,眸子裡亮晶晶的。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平安雞蛋"。吃了這種雞蛋,就會平安無事。
說來也怪,從此,我再也沒有從床上掉下來過。
在我的記憶裡,雞特別難養,每年麥黃的6月都有雞瘟。看著那些從小餵養大的雞,扑騰扑騰,一個個都躺在了地上,母親要難受好長時間。但總會有一兩隻倖免於難,母親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照料著它們。雞下蛋了,母親把那些鮮亮的雞蛋擺放在一個罈子裡,雞蛋枕著半壇小米,滿足地躺在那裡,像一個個熟睡的嬰兒。我常趁母親下地幹活時,偷偷揭開罈子,每個都摸一遍,數數攢了多少。那時候,雞蛋是家中的珍品,只有過節、來客時才能吃上。兄弟姐妹中數我身體最差,所以我吃的雞蛋最多。
也不知為什麼,只要我出門,母親一定會在我包裡放幾個煮熟的雞蛋。13歲時,到離家30多里的鎮上讀書,那時家裡還沒有自行車,每個星期要步行往返一次。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母親在我的包袱裡偷偷地放進6個雞蛋。平生第一次住校,特別想家,也捨不得吃那些雞蛋,想家的時候,握著它們,便擁有了母親陽光般的溫暖。
從此,我出行的日子便有雞蛋相伴。每次出門的頭天晚上母親就煮好6個雞蛋,放在涼水裡,第二天,雞蛋便會安靜地躺在我行囊裡,跟著我越走越遠。從小鎮到縣城,再到南方,又回到北方。雞蛋彷彿成了母親為我祈福的圖騰,也許在母親的夢中,只要雞蛋跟著我,我的人生旅途就會一路平安。
無論路多遠,我也養成了習慣,除了母親讓我帶的雞蛋和蘋果,在路上我是不吃任何東西的。我覺得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解除我旅途的疲勞和孤單。當思鄉曲隨著火車車輪的哢哢聲拉動我的心弦時,我就把雞蛋放在手裡,看著它、撫摸它,親情似乎就濃縮在雞蛋黃裡,透過那薄而硬的外殼,似乎能看到炊煙裡親人的微笑,聞到灶台上蒸出的麥香。那一瞬間,我血管裡充滿著幸福感,心裏升騰著向上的力量。我知道,這是母親給我的世界上最好的祝福。
今年5月,母親聽到我女兒出生的消息後,急匆匆地隻身從老家趕過來,我到車站接她時,母親帶著兩個大紙箱子,一箱子生雞蛋,一箱子熟雞蛋。我埋怨她,這麼遠,帶這麼沉的東西。母親說,老家雞蛋好,兒媳婦吃了奶水好,孩子長得好。
母親伺候完妻子的月子,因掛念家裡,戀戀不捨地急著回去。母親走的前夜,我學著母親的樣子給她煮了6個雞蛋,放在涼水裡,明天一早讓母親帶上。我想保佑我一路平安的雞蛋,一定也能保佑花甲之年的母親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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