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的水腫全消以後,人瘦了很多,好像去掉了一大圈。原來體重是八十二公斤左右,這時只有七十公斤。圓圓的臉變成尖下頷。肚子上的皮垂下來,不再像以前那樣豐滿。兩手手背、掌骨間下陷,顯然手上的肌肉萎縮,右手特別明顯。
毛很注意鍛身體,但是身體衰弱,只能由人扶著,由臥室走到書房,或到外面的大廳走幾步。兩腿、兩手沒有力氣,有時候會自發地顫動。臥發覺毛的口水好像多了,常流出來。
毛感覺眼睛看東西模糊。看文件和書用的放大鏡,倍數越來越大,可是仍然模糊。
我特別擔心肌肉萎縮,不自主顫抖,並怕有別的毛病。我向毛建議,最好請神經內科和眼科醫生檢查一次。講過幾次,毛都不同意,最後只答應讓眼科醫生給檢查一下。
我請了北京同仁醫院院長張曉樓醫生來檢查。毛堅持要在書房中檢查,但房間狹小容納不下各種必要的光學儀器。張院長只好用一個眼底鏡和一套驗光眼鏡進行檢查。
張見到毛以後,因為心中無數,所以很緊張。毛先說一些笑話,然後問張的名字,然後說「你的這個樓小了一點吧。」毛並說,如果張醫生把他治好,要給同仁醫院蓋一棟大樓。
張的眼睛驗光檢查繁瑣費時,忙得一身大汗。他發現毛的右眼角膜有輕度角膜雲翳。張初步診斷,毛可能有白內障。他提出要再用些儀器檢查,以明確診斷。毛不耐煩,說「查個半天,還不就是這個樣子。不查了。」
但張無法得到肯定的診斷,也就無法對症下藥。他還需要檢查毛的眼底視網膜和視神經。張覺得不弄清楚,說不過去。
我將這些情況,向周恩來說了。周也沒有辦法。上次病變時,他和江青去講了,江青反咬他逼毛交權。他覺得還是不插手為妙,不如由我慢慢和毛談通。眼科檢查於是拖下來。
毛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張玉鳳在一起。毛自一月病重後便常和張一起吃飯。江青和別的領導要見毛都得先透過她。江只好通過張玉鳳打聽毛的情況,傳遞消息,取得毛的支持。為此,江送給張玉鳳許多東西,像手、西裝、衣料之類。甚至張生孩子所用的尿布,江也送去。據同在毛身邊做服務工作的孟錦雲說,江青讓張玉鳳在毛面前多說江的好話,使毛多見見江。張也很賣力向毛說了,鼓勵毛多見見江。但是張不明白毛的心理狀態。
張和我一向就相處不好,她對毛的控制力越來越大,我們關係便日益緊張。她要毛每頓飯喝一小杯茅台酒。我反對,怕烈酒容易引起咳嗆。但毛說他已戒菸,以前也不大喝酒,一點點茅台不會怎樣的。喝一點對睡覺可能有幫助。張很喜歡喝酒,在她的鼓勵下,毛完全聽不進我的話。
一九七二年底,張玉鳳懷孕了。張耀祠跑來找我商量。汪東興和他都提出,要好好照顧張玉鳳,能平安生育下來。
我向張耀祠說,毛早已沒有生育能力了,何況這時已近八十歲,又在重病以後,體力虛弱,這不可能是毛的孩子。
我說「在我這方面沒有什麽照顧好不好的問題。張玉鳳的行政隸屬在鐵道部,鐵道部有自己的公費醫療醫院,她可以去做產前檢查,可以在那生產。」
張耀祠說「症是這件事要你辦。張玉鳳講,主席說了,要給她送到一個好些的醫院去。所有的費用,由主席的稿費出。」
我看汪東興、張耀祠兩個人都是這種態度,再爭下去,也沒有用處。於是我將張玉鳳介紹到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醫院看到是我介紹的,認為張玉鳳來頭不小,可能是那位首長的夫人,或是文化革命中竄紅上來的「新貴」,自然要待如上賓。到八月張玉鳳生產的時候,給她住進高級幹部病房。
張分娩以後,的確有許多政要顯貴來探望,其中還有張的丈夫劉愛民。江青和張耀祠都去了,送了吃的和尿布等東西。江青一再向張玉鳳提出,及早回去上班。張產假期間,由她妹妹張玉梅代替工作。張玉梅比較單純,沒法子替江青向毛傳送消息。
中國共產黨歷經長征的建黨元都在一一老化。毛已經快八十歲了,他的許多戰友也老了。
康生是第一個生重病的政治局常委。許多黨員都不齒康生的邪惡殘酷、手段毒辣,並認為他該為文革許多無辜的死者負責。一九六七年康的小姨子蘇枚自殺時,有五十多人被審查批鬥。北京醫院一名負責搶救蘇的醫生被捕入獄,關了十三年,至一九八○年大規模平反冤案時,才被釋放。康生的死訊只會讓全國額手稱慶。
一九七二年五月中旬,周恩來告訴我,康生照了肺部愛克斯光片子,懷疑有肺癌。周要我一同去向毛報告康生的病情。我向周建議,不如等確定診斷,再向毛報告較好。周也同意。接著康生作了膀胱鏡檢查,確診為膀胱癌。醫生的意見是手術切除。
有一條不成文規定,政治局常委或是毛的一組人員,都得經過毛的同意才能開刀。周恩來負責置康生的醫療工作,但得由毛批手術。
毛說「得了癌是治不好的,越治,死得越快。不要告訴他本人。本人知道了,精神緊張,死得也快。不告訴,不要開刀,還會活得長久一些,還可以多做些工作。」
但康生已經知道他患有癌症,醫生也勸他馬上動手術。在康生一再催促下,只做了膀胱鏡局部燒灼治療。
周因此也做了身體檢查。周照了一次愛克斯光肺片,並勸毛也照一張。毛不肯,我們只替毛做了尿細胞檢查。經過反覆多次的尿細胞檢查,毛的尿液中沒有不正常的細胞。但是周的尿液中確定有癌細胞存在。
周的病情是由汪東興和張春橋向毛報告。開始時毛並不完全相信。他認為好多病是醫生吃飽了飯,沒有事情干,找來的麻煩。正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他曾問我,為什麽查尿可以看出癌來呢,而且那麽肯定是膀胱癌。他又認為,周外表上看來絲毫沒有病容,怎麽可能得了癌症。
後來經過多次解釋,毛似乎同意了這項診斷,但是對於進一步的檢查和治療,仍然抱著不成的態度。他說,既然是癌,那就無法可治了,何必再檢查,再治療,給病人增加精神上和肉體上的痛苦。不如聽之任之,倒可以活得愉快些。他說「我得了癌,絕不治療。」
他堅持不再做檢查。他說「以後不要多查了。查這,查那,無非查出一些新的病。誰人曉得查得準不準。你們醫生,就是喜歡大動戈,不鬧得雞犬不安不止。我是不要你們檢查。一般看看就可以了。」
此後毛一直拒絕檢查身體,心電圖、愛克斯光胸片這些最簡單的檢查都沒有做成。
我對周雖然有些意見,但我和大家一樣,都很擔心周的病情。周精力充沛,長時間伏案辦公,主管中央的日常事務,睡眠極少。黨中此時優秀的老幹部都還沒有復職。中央只有周真正在做事。周的責任繁重,按照毛的指示總管全國的工作。
汪東興對我說,在毛的心目中,只有毛一個人不能死,誰死了也無關大局,毛自有解決問題的辦法,不要杞人憂天吧。
從一九七三年起,毛除去體力衰弱,呼吸急促,視力模糊以外,說話的聲音逐漸低啞,口齒逐漸不清。毛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稍微活動一下,就喘個不停,口唇發青。我們在臥室、書房都放了大氧氣瓶,接上塑膠管和口罩,間斷給他吸氧。他的視力一天天更加模糊,看書少了。江青提出來,將毛的書房改成小電影室,毛便看了一大堆由香港、日本、美國進口的庸俗不堪的片子。毛最愛看的是功夫片。
但毛的頭腦很清楚,思路也很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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