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六·四"後那苦澀的時光,有許多事難以忘懷,最忘不了的是那一曲《一剪梅》。
1987年底,我由《人民日報》駐深圳首席記者的崗位,調往新建立的海南省,出任中共海南省委機關報《海南日報》總編輯。89民運爆發,我掌管的《海南日報》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對天安門廣場民主運動的支持。那時,我與《海南日報》,曾有過一段悲壯的經歷。
悲壯之後,我要面對殘酷的整肅:海南省委派出一個七人工作組審查我的言行,我被撤銷了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了黨籍。我可能是全國報紙總編輯中,"六·四"後遭受最嚴厲查處的一位。我承受著難以承受的壓力,心中的痛苦不可名狀。
人遭受劫難,才是真正感受人間溫情的時候。如果沒有八九民運的悲壯經歷,和"六·四"後遭受的整肅,我也許領受不到一種極為珍貴的溫情,聽不到或者聽不懂一首名叫《一剪梅》的歌。
我被責令在家中檢查反省。不會來看望我的,都不來了;會來的,比過去來得更勤。我在報社外有一位承包了一家歌舞廳連同餐廳的老友,名叫瀋發揚,他來看望我,並請我到他的歌舞廳連同餐廳去,給我最好的招待。
豐盛的宴席,殷殷的勸慰,我壓抑的心情仍揮之不去。這時舞會開始了。歌舞廳和餐廳擁有一支樂隊,樂隊的一位青年歌手演唱前,向著所有賓客,講了一番話,至今我每一個字都記得,他說:"今天在我們中間,有一位尊貴的客人,他是原《海南日報》總編輯。過去我們不認識他,北京出事了,他因堅持正義與良知被撤職,於是我們認識他了,他成為最值得人們尊敬的總編輯。今天我的歌都是獻給他的,我真的很榮幸,能為他演唱。首先,這一曲《一剪梅》,他一定喜歡。"青年歌手講完,全場起立為我鼓掌,女士都來邀請我與她們共舞。
青年歌手有一副清亮甘甜的嗓音,樂隊伴奏響起,我聽他唱道:
"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擋,總有雲開日出的時候,萬丈陽光照耀你我。真情像梅花開過,冷冷冰雪不能淹沒,就在最冷枝頭綻放,看見春天走向你我。......"
身為中共海南省委機關報總編輯,我曾享有很高的地位和榮譽,但虛榮之下,心靈空虛而蒼白。而今,一位歌手的讚譽和歌聲,卻令我淚流滿面,更使我精神升華。我頓時感悟到我與《海南日報》那一程悲壯經歷的意義,感悟到我的人生走到現在才顯現出的不菲價值。
以後,我沒有機會去聽這位青年歌手演唱了。我不久走上了辭國流亡之路。從那時到現在,《一剪梅》的歌聲一直伴隨著我: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為伊人飄香,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此情長留心間。"
青年歌手為我唱了一曲我生命的聖歌。二十年的流亡道路走得艱難,只要《一剪梅》在我的心中,我就絕不動搖我的信念,無論我走到何時何地,無論前面的路是平坦筆直還是曲折泥濘。
我的老友瀋發揚幾年前移民美國,居住在密蘇里州聖路易斯市。我曾去探望,打聽那位青年歌手的下落。瀋發揚告訴我:他是中國北方一個省歌舞團的歌唱演員。小樂隊解散後,人各奔東西,融入茫茫人海中,現在他站在你的面前,你也未必認得他了。
(原載《動向》2009年6月號)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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