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不幸的孩子來說,我們送給他的,僅僅是三個鉛字之輕,以使儘可能多一點的人記住他的名字。
有位建築師為一個叫胡慧珊的女孩建了一座小小的紀念館,空間促狹得微不足道。館內藏品都是女孩遺物,比如她的乳牙臍帶和一隻書包。相對於蘊含恢宏意義的藏品,同樣微不足道。然而之於其父母,女兒是獨一無二的,地震讓女孩的生命如花般短促,那些遺物就成了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成了他們的女兒曾活在人世的證據。
據說黃健翔老師曾提議中超球員們在比賽前為這個叫母詩灝的男孩默哀,這一儀式差不多能起到那座小小紀念館的作用--用短暫的靜默搭建生命的尊嚴,很沈重、很人性。可是那一輪比賽在若干個城市漂亮的球場上開始,一切如故,這個國家的每一塊草皮上都未發現尊重生命的跡象。那個儀式,也真的成了想像中的儀式。於是生命的尊嚴也真的就僅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之中。一個無視生命尊嚴的社會必然會發生許多的"意外",近期的"意外"是"網癮少年"死亡事件。這些被目為有病的孩子被毆打,被電療,直至成功地被終身"戒除網癮"--這一時代的變態和弔詭凸顯了我們置身的環境之愚蠢和猙獰,暴力在一個帶病字旁的漢字之前具有了合理性。幾千年來一直是這麼干的,先給某種行為一個病態的定性,然後暴力就堂皇可行。經權柄執掌者的默許,由仰承上意的專家定性,再加上某些顢頇父母的附議,三方合謀,耽於網路即被確診為"網癮",宣告網際網路妖魔化成功。這一診斷過程,獨獨科學缺席。會診者各存不足為外人道的機心,促成了集中營式戒網癮機構的筍立,少年被"終身戒除網癮"的悲劇不發生才怪。
吾國總是不缺缺心眼的父母,他們對網路無知,對教育無知,對專家存著宗教式的狂信,自認為有教育子女的無上威權,輕率地決定孩子的命運。我想沒有比 "網癮少年"的父母更傻的物種了:花高額的學費,把孩子送給別人打罵--拋開不負責任不說,即便按照中國最操蛋的教育傳統,你篤信孩子不打不成器,小樹不修不直溜,那麼你大可自己在家"修理"子女,又何必花錢請人"修理",即使單單視作一樁經濟行為,也愚蠢得令人髮指。很難想像,兔子的雙親為了教育子女而把小兔子送給大灰狼教育,那些所謂的"機構、中心",其狼性顯而易見,名為教育實為逐利,不僅要錢而且要命,哪一處能看出公益和教育事業的影子?
再說體校,這一中國體育的怪胎,最初是舉國體制的謬種。時世遷演,如今大多嬗變為營利機構,教的是金牌戰略的體育,賺的是望子成龍的血汗。至於體校的孩子們,舉凡校方和上級有成績和政績指標的,血管裡必流有睪丸酮和EPO。至於體罰,有董方卓同學的現身說法為證,董同學憶幼時,曰體校中同儕兒童,幾乎都有吃教練拳腳的經歷,但大多數被打者,長大後都說"老師教練打我是為了把我教育好",驚人的"懂事"。由此,"涉嫌網癮"的孩子被父母送去戒網癮中心打死,足球少年因為懶惰被教練踹死,這兩種betway体育手机网 的死法可以被命名為"被教育死"了。假如某種行為具有了普遍性,背後就一定有其理論支撐,在我們這個國,"棍棒之下出孝子"顛仆不破代代承襲,父母普遍認可其合理性,這種偽合理性又被體制化、組織化,於是學校和老師亦成其鏈條一環參與其中。雖然國人被計畫生育已有三十年,家長多溺愛,但也正由於對子女之愛,加上教育制度的"公司化改革"成功,遭遇法西斯手段,中國父母對學校和師長也不敢稍加辭色,以免為就學的子女帶來禍端。一言以蔽之,在一個威權國家,學校也必然具有微縮的威權社會的德性。
西哲有云:攻克巴士底獄者,必再建巴士底獄。此宏大理論亦可用之於個人,此為常識,宏大是宏大,但並沒有多深奧。因此用一根腿毛也可以猜到:那位置十四歲少年於死地的林姓教練,年幼時也必然飽嘗過其師之拳腳,其血液裡的暴力基因蟄伏已久,終有肆虐發作之時。因此,林教練也是受害者,狼奶餵大的兔子,也有三分狼性,此為喝狼奶長大者體內之定時炸彈,之擺脫不掉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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