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10月1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22週年國慶日。我所在的黑龍江省第三監獄的全體犯人們也同樣享受了三天休息。除伙食稍有改善外,我感到最大的享受就是能躺在監舍我的鋪頭(上鋪)看報紙(每個犯人小組有一份"人民日報"或"黑龍江日報")看著看著,我突然發現了一個"不正常"的情況:每年國慶日,"人民日報"和其它報紙都要刊登外國領導人賀電的全文。這些賀電開頭的稱呼都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副主席林彪,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然而,今年報紙卻只刊登了賀電的摘要,既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幾天之後報紙報導了毛澤東接見衣索比亞皇帝的消息,在場的既沒有林彪,也沒有黃永勝,邱會作,李作鵬和吳發憲等人。"這些人都到哪裡去了呢?"我感到困惑。幾乎同時,報紙發表一篇關於人民解放軍的文章說:"人民解放軍是我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親手締造和直接指揮的"。啊!這 以前說的可是"人民解放軍是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親手締造,林副主席直接指揮的。"這是一個多麼大的更改呀!再過幾天報紙上又出現了批判劉少奇一類政治騙 子的論述。啊!"劉少奇一類就不會是劉少奇本人,而是另一個在政治地位上與劉少奇處於同一水平的人。這樣的人在劉少奇之後只有林彪呀!11月末中國領導人為慶祝阿爾巴尼亞解放27週 年致阿爾巴尼亞領導人的賀電的落款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董必武,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在我勞動的監 獄第三大隊(磚廠)管教員辦公室正面牆的額上本來有一排林彪的題詞:"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突然一天犯人們出工來到磚廠時,卻發現林彪的題詞消失了。據說監獄當局曾經召集新進來的犯人們開會,告誡他們不要把他們在社會上聽到的一些"流言"拿到這裡來亂說。12月份開始了對犯人們的年度冬訓。第一課是關於1971年的國際形勢,報告人監獄董政委說了一通"大好形勢"之後,犯人們以為報告完了,起身準備回監舍。卻不料董政委說:"現在宣布一件事:林彪是叛徒,賣國賊!"犯人們面面相覷地回到監舍。
於是我回想起從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我的一條"最惡毒"的"反革命言論"是如何把我從一名普通的"黑幫"("牛鬼蛇神")發展成"反革命犯"的:1966年底一天我上街時,看見綏化縣第一百貨公司正面的牆上貼著四排大字塊:
"誰反對毛主席,就砸爛他的狗頭!
誰反對林副主席,就砸爛他的狗頭!"
但是我心中自問道:"如果是毛主席反對林副主席,或者是林副主席反對毛主席,那又應該砸爛誰的狗頭呢?"
1967年底時,我這個"黑幫"跟著學校的大車出去幹裝車和回來時卸車等的活。在跟車的過程中我逐漸地熟悉了一台大車的構造:這其實不過是一塊大的長方形木板排,前面有兩根轅。木板排的四邊用小木條釘起了邊,有四塊(兩長兩短)與這四個邊長度相適應的沙板。當要裝散裝的東西如煤或沙子時,就用這四塊沙板豎立在木排的四個邊上,再用繩子綁緊。關鍵的東西還是這大木排下聯結著的軸。車軸的兩端各有一個輪子。出車時根據車載的重量酌情往車轅上套一,二或三匹馬。馬決定的是車速,而承擔整個車的重量的則是車軸和那兩個輪子。當大車回到學校並卸完車後,馬被拉回馬廄,而車棚則肚皮朝天地靠在一面牆上,那根軸和兩個車輪則被晾在外面。我瞅著那倒豎著的大車棚時突然把這大車的結構和那時的國家形勢聯結起來了:我們國家就像是一台大車的木板排,下面靠一根軸和兩個輪子支撐著。這根軸和兩個輪子就是毛澤東--林彪聯盟,這個聯盟正隨著當前國內外形勢面臨著不斷增加的壓力。而這台大車則正在一條崎嶇不平的道路上不知往什麼方向走去。任何一根軸的負荷都是有一定限度的,超過限度這根軸就會斷裂。那麼,毛澤東-林彪聯盟的這根軸所承受的國內外形勢的壓力會不會超過它的負荷呢?
1968年春,"深挖三特一叛"開始,我又被揪出在學校大操場上被批鬥。"革命小將"們勒令我交代對當時形勢的看法,我就"如實交代"了。其中有一個問題是:
問:"你對林副主席是什麼態度?"
交 代:"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之間就像是一台大車的那一根軸,這根軸的兩端各有一個輪子。這根軸的作用是承擔整個大車的重量。但是每根軸的負荷都有一定的限度。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之間的聯盟承擔著當前整個國內外形勢的壓力。這個壓力正在繼續加大,是否會超過這根軸的負荷就不得而知了。"
這次批鬥會後校園裡到處貼出了這樣的大字塊:"強烈要求公安機關逮捕反革命分子張軼東!"從此我就"步步高陞",於1971年9月25日被宣判為反革命犯有期徒刑20年,送到黑龍江省第三監獄勞動改造。不想不過一年,我的"反革命預感"卻應驗了!但是應驗得這麼快,這麼暴烈,卻是我沒有料到的。
38年過去了,又是2009年的9月。中共正準備召開17屆4中全會合搞建國60週年大慶。我又不知不覺地感到:怎麼這個9月份和那1971年的9月份何其相似呢:那時劉少奇已被打倒,文革疾風暴雨,生靈塗炭的5年已經過去,甚至尼克松要來訪問了,卻偏偏出了一個九一三事件,等於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的破產。這只能以歷史和形勢的必然來解釋了。2009年的上半年多以來,中共遇到不少國際上丟臉的事(俄國清關,朝鮮和美韓緩和而邊緣化中共,力拓和阻熱必婭訪澳被拒,胡海峰的公司涉嫌行賄和中國在世界失敗國家中排名前移等)。在國內則是巴東,石首,烏魯木齊和通鋼等事件有如風起雲湧。然而這一切都是國人已經知道的。另有一個方面是人們只知其一,不知其十,但可能引起突發事件而形成巨變的,這就是中共,黨內,軍內和黨軍之間的鬥爭了。
眾所周知的是中共黨內江胡兩大派,太子黨和團派之間的鬥爭由來已久,也知道一些個別情況。但是要知道其不斷變化的分野組合和一切發展細節則是不可能的。只有兩點可以測定。其一是掌權集團各派系之間的鬥爭往往較之他們和人民之間的鬥爭更為具體和激烈,其二是當鬥爭發展到關鍵時刻時,某一派別可能採取非常規手段而行動,這就是政變。而2009年的9月似乎就是這末一個"關鍵時刻"。
1971年9月,毛澤東視察南方回北京,按程序應是召開中共9屆三中全會。這個三中全會應主要解決的一個問題就是取消黨章中林彪接班人的地位(當然形式上還應在中共10大上追認)。林彪沒有退路了,於是逼出了一個九一三。目前中共將要召開的17屆4中全會要解決的兩個問題是維穩和儲君。如果不改變政策,"穩"維得住嗎?那末,想改變政策者(不論是往左改變還是往右改變)和現在的掌權者之間的意見分歧還能只是爭辯嗎?形勢可能促成某一派採取極端行動。再說,誰敢說17屆4中全會上那個"吃飽了沒事幹"認曾迫害其父的毛賊為父的習胖子就能一帆風順地當上儲君呢?誰敢說國慶60週年時登上天安門城樓的一定還是那個胡錦濤呢?說得再大膽一點:誰知道中共還有沒有18大呢?誰知道九月份的17屆中央全會按期開得成開不成你?或者會開成什麼樣子呢?
人們普遍的思維方式是:中共掌握著軍隊,人民啥樣的反抗都鎮壓得下去的。但再想想吧:當年林彪最"忠於毛主席",最緊跟,紅旗舉得最高,結果怎末樣了呢?現在的軍頭們誰能忠於胡錦濤或江澤民達到當年林彪"忠於毛主席"的那個程度呢?再說,這兩年中共為了鎮壓人民,把軍警來回折騰的夠受了。他們也有腦子的,能不問為什麼嗎?誰敢說有的軍隊會不會到時候只向天開槍或乾脆調過槍口呢?看來2009年9月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是很可能有大戲要上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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