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商分離

資本主義經歷了數百年的發展，已經從當初的工商資本主義發展到今天的金融資本主義。當今世界，整個社會的重心在經濟，而整個經濟的重心在金融。從這個意義上說，華爾街的"法老"們才是這個世界的無冕之王。正是由於金融在現代經濟中無與倫比的地位，所以當嚴重的金融危機爆發後，勢必蔓延至整個經濟領域，從而造成全面的經濟危機。所以為了避免金融危機引發大蕭條，用直升飛機撒錢不失為一個有效而又易行的好主意。不過，令我感到困惑的是，這錢非得在華爾街的上空撒嗎？如果換了我，一定會在那些受金融危機影響而生活陷入困境的普通民眾所在的街區上空撒錢。當然這種想法在專家看來太天真了，所以我絕對不可能當上美聯儲的主席。我能夠理解如果大象倒下了，肯定會把地上的一大片青草壓倒。所以為了讓白象不至於因為飢餓而倒下，把地上的青草都拿去餵白象顯然是最好的辦法。

巴菲特說："只有退潮的時候才能看清誰在裸泳。"同理，只有在危機降臨的時候才能看清誰才是社會的主宰。類似的金融危機如果發生在過去，國王們是絕對不會動用國庫裡大把的錢去援助私營企業，從而使自己負債纍纍的，他們首先考慮的一定是保全自己的利益，這一點在1721年英國的"南海泡沫"危機中盡顯無遺。

可是當華爾街的金融風暴引發全世界的經濟動盪之際，當數以萬計的無辜民眾因為華爾街的貪婪和不負責任而失去他們的工作和住房之際，納稅人的錢卻被成百億、上千億地用去拯救那些造成這一切災難的金融機構，其中相當一部分還被用於向那些金融高管們發放巨額的花紅，這不能不引起全社會的憤慨。

據估計，2009年大摩、摩根大通投行及高盛這三家華爾街最大的銀行將發放高達297億美元的花紅，較去年大幅上升60%，甚至超過了2007年的歷史最高水平268億美元。這筆花紅若分攤到11.9萬名員工身上，相當於每人拿走25萬美元，接近去年美國家庭收入中位數的5倍。其中以高盛最高，據紐約資深分析師的估計，高盛員工以69.1萬美元的人均報酬位居三大行首位，其次是摩根大通投行的人均48.24萬美元，最後是大摩的25.2萬美元。

事實上我們看到了美國全社會上至總統和財長，下至平民百姓，都對經濟低迷的寒潮下華爾街這種我行我素的傲慢與奢侈予以強烈抨擊。可問題是全美國上至總統和財長，下至選民，大家都對此無能為力，因為華爾街的這種做法是受到現行的"遊戲規則"保護的。

毫無疑問，作為本次全球性經濟危機的罪魁禍首，華爾街的這種極端自私自利的行為是非常可恥的，對於那些深受經濟危機之害的美國乃至全世界民眾來說是極其不公的，因為華爾街今日的再度繁榮完全是美國政府採取極度寬鬆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結果，而這些政策的另一後果就是美國的納稅人為此揹負了過於沈重的債務。甚至由於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狂印美鈔而造成的美元貶值事實上等於向全世界徵稅。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挽救華爾街！如果這也能算是公正，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公正可言了！

然而當極其不公正的現象發生之後，這種現象非但不受現有規則的約束和懲罰，反而受到了現有規則的保護，那麼我們要做的就不僅僅是譴責不公正的現象本身，而是應該審視庇護這種不公的現行規則了。任何規則的根本目地都是為了維護人類社會的正義和公平，因為沒有正義和公平，任何社會都沒有和諧可言。事實證明現行的規則已經造成了巨大的不公，如果我們不能及時糾正規則本身，那麼受到這種不公正的規則保護的受益者必然會利用現行的規則繼續牟利，換言之就是繼續擴大這種不公，最終必然危及整個人類社會。從華爾街本年度再次發放高額花紅來看，當今世界的無冕之王們顯然不打算改弦易轍。正如歷史上的主教們和君主們，誰會主動放棄對自己最有利的規則呢？我們又怎能指望他們的慈悲，從而把人類社會的未來押寶在他們的大發善心之上呢？

任何社會都必須要有主宰者，無論是動物世界還是人類的世界。然而由大多數人來主宰社會的理論在歷史上從來都沒有真正成為一種現實。根據以往的經驗，社會的主宰者一定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教權社會，教會的利益必然是第一位的；在王權社會，國王的利益必然是第一位的；在金權社會，大公司、大財團的利益必然是第一位的。

拿破崙有一句名言："一頭獅子率領的一群綿羊能夠戰勝一頭綿羊率領的一群獅子。"理性告訴我們，他說的沒錯。然而動畫片《獅子王》也告訴我們，並非所有的獅子都適合成為王者，比如辛巴的叔叔。作為一名歷史研究者，我不反對教權，也不反對王權，同樣不反對現在的金權。畢竟在歷史上它們都曾發揮過正面作用，共同構筑了本次人類文明的大廈。可是我反對腐敗的教權！反對腐敗的王權！也同樣反對腐敗的金權！在教權墮落的時代，歷史呼喚路德和加爾文；在王權墮落的時代，歷史呼喚洛克和盧梭；在金權墮落的時代，歷史同樣呼喚屬於這個時代的路德和洛克！

人類社會有三種主宰性的力量：權力、財力和影響力。正如自然界不同形式的能量之間可以互相轉換，人類社會這三種不同形式的力量之間也可以互相轉換。中世紀的主導力量--教權是基於影響力而統治社會；近代的主導力量--王權是基於權力而統治社會；現代的主導力量--金權是基於財力而統治社會。

在現代民主社會，原先的王權非但被一分為三，使之互相牽制，而且原先的中央集權模式也被聯邦制等地方自治模式所代替，更何況權力不能世襲，從而杜絕了豪門望族壟斷權力，濫用王權的可能。然而正如自然界的能量不會出現真空，人類社會的力量同樣不會出現真空。當權力因為被分散割裂而衰弱之後，財力就逐漸填補力量的真空，於是就有了金權的崛起。

在資本主義社會，只有對權力集中的限制而沒有對資本集中的限制。資本可以世襲，資本不需要拆分對立，資本的運作也很少受到公眾的監督。和權力相比，資本在資本主義社會顯然擁有更大的空間，也就具備了"乾坤大挪移"的條件。一方面權力被分散；另一方面資本被集中。尤其在資本主義社會從工商資本主義發展到金融資本主義之後，在新自由主義理論的羽翼下，在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金融衍生交易的掩護下，豪門望族主導下的中央集錢社會已然形成。而這次的金融危機更是讓我們看清了究竟是誰在主宰美國。

歷史經驗告訴我們，誰能夠向民眾收稅，誰能夠自由支配稅收，誰就是社會的真正主宰。在中世紀，教會向民眾收稅並自由支配稅收，所以教會是社會的主宰。在近代，國王向民眾收稅並自由支配稅收，所以國王是社會的主宰。而在今天的美國，有多少民眾願意用自己所交的稅款去拯救華爾街，去給那些金融高管們發花紅？如果美國的納稅人連支配自己所納稅金的自由都沒有，怎麼讓人相信他們就是美國的主人？這樣的社會究竟是民權社會還是金權社會？

無論是共產主義、社會主義還是國家主義，都是以高度集中的權力主宰社會的權力主義。而中央集權就是權力主義的必然產物。同理，中央集錢是以高度集中的資本主宰社會的資本主義的必然產物。權力主義與資本主義，這是當今世界的兩大意識形態。集權社會與集錢社會，則是當今世界的兩大社會形態。隨著統治階級的與時俱進，集權社會必然走向權力資本化，從而形成權貴資本主義；集錢社會也必然走向資本權力化，從而形成資本權貴主義。權力主義與資本主義，貌似殊途，實則同歸，最終必然走向政商合一。

宗教的目地是追求神的道義；商業的目地是追求人的利益。政教合一尚且不可，政商合一又如何能行？本次金融海嘯所引發的全球性經濟危機就是一次重大的預警，政商合一萬萬不可行！

教權墮落之後，為了限制教權的濫用，社會實行政教分離。王權墮落之後，為了限制王權的濫用，社會實行三權分立。金權墮落之後的今天，為了限制金權的濫用，社會實行政商分離，理所應當，勢在必然！

2009年11月21日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