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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根下凍骨頭—北京寒風中的露宿者

 2010-03-19 08:19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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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09年12月24日開始,中國遭遇劇烈降溫天氣,一些地方氣溫一次性降低30度。北方大部分城市溫度均在零下十多度。

當城裡人在溫馨舒適家裡享受融融親情時,卻無人關注那些住在低矮潮濕的工棚裡、或沒有找到工作、流落街頭的農民工群體——他們「天當被、地當床」,寄宿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把車站、街道、「高架橋」、建築牆角當做擋風避雨的生活港灣。

如何避免杜甫筆下「路有凍死骨」的情景在這個寒冷冬天的重現,如何為2億多農民工提供更妥當的制度安排,如何讓他們獲得正常的社會保障,永遠不再忍受寒冷的侵襲,這是施政者應盡快解決的課題。

民工篇

「血冒太多了」

王玉水:養傷北京蓮花池

2009年12月27日,22點15分,北京蓮花池長途汽車站門外躺著一個人。

他腦袋上頂了一個破爛的大帽子,臉上有傷,紗布包住了大半張臉。乾枯的碘酒藥水混著傷口淌出的膿水,將紗布緊緊地粘在臉上。

他叫王玉水,男,52歲,山東威海人。

車站已經關門了。他蜷縮在門外右側的角落裡。「褥子」是用紙殼和尼龍袋子做的,兩條單薄的棉被,一條裹在腿上,一條蓋著上身。

「我來北京已經兩個多月了,乾土建的,蓋樓房。四五個人在土木上幹活,活幹完了,天冷,我們想算賬回家。去問小老闆兒要錢,他不給我們算。我們急眼了,把老闆打(了)幾下。」

「後來我們在吃飯的時候,小老闆雇了打手,從背後盯著我們,拿刀把我們砍了。(我們的人)有幾個嚇跑了,有的被打傷了。我這是8天前受的傷。」

王玉水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被窩裡,撕出一張5公分左右的紙片,抓起僅剩的一小撮旱煙,慢慢捲起來,往舌頭上沾點唾沫把它粘好。

這個威海人摸出打火機,打了四次,終於著了,火機拉出長長的火苗,映在他那張浮腫的、血肉模糊的臉上。沙布幾乎蓋住了他的右眼,當他仰起頭跟記者講話的時候,從紗布下端的縫隙中可以窺見其腫成一條縫的右眼眼珠在轉動。

他吸了兩口旱煙,繼續說: 「我的臉都毀容了,眼皮下邊的肉都被砍爛了。左耳朵旁邊砍了一塊肉去。去了好幾家醫院,沒錢都不給治,手術都沒做。打110,也沒人管。」

「我血冒太多了,一走路就頭暈。沒領到錢,現在回不了家。只得這樣扛著。前幾天問個熟人借了七八十塊錢買了點消炎藥,現在都吃了了。」說著,翻出剩下的藥盒給記者看。「我們出來打工,供孩子唸書。我就一個兒子,今年19歲,念高中。」

為什麼住在這裡,不找個更暖和點的地方住的時候?

「西客站睡覺不安全,有警察轟,不讓在那住。我一天都住在這裡。車站早上6點開門,晚上8點關門。開門的時候我就在裡邊,晚上出來。」說完這些話,他抽完了第五口,也是最後一口煙。低著頭說:「沒用的,你們幫不了我,真幫不了。」

「天安門廣場撿破爛我有竅門」

高力斌:人民大會堂撿瓶子

健談、開朗、愛笑,小夥子高力斌說話簡短有力,總是樂呵呵的。經常看到他憨厚的笑容,問他什麼事,只要他知道都會盡量詳盡地告訴你。

他喜歡人們稱呼他「實誠人」。

2009年12月30日凌晨,高力斌正睡在北京前門煤市街上的長廊外靠牆的角落裡,只蓋了一床被子,鋪的是尼龍袋子和一條非常薄的小毯子,下面墊了幾張紙板。毯子原來是白色的,現在已成了灰色。

這位34歲的男子今年34歲,來自石家莊無極縣,一米六的樣子,身板很結實,小學上到五年級。

他指著一條尼龍麻袋,樂呵呵地對記者說:「我就用這個當枕頭,白天用它來撿垃圾拾瓶子。鋪的這些都是撿破爛撿的。」

為什麼來北京?

「我弟弟把我給攆出來的。嫌政府補助我的錢,不給他。把身份證也蹩了(不給)我了,補助存摺的本兒,戶口本都蹩了我了。」

來北京的兩個月裡,高力斌平時靠撿瓶子生活。「一天能弄個十來塊錢兒,早上花兩塊錢吃個早飯,晚上再花一塊錢買兩個饅頭,豆包都行。一天兩頓,花三塊錢就夠了。有時候還有人會給吃的。」他說,「到現在,我存了快二百塊錢了。」

說起今天的待遇,他樂了。「今天吃了三頓,幫別人把垃圾弄到垃圾站上,別人請吃的西紅柿炒雞蛋,改善了一下生活。」

他高興地談起了自己撿破爛的訣竅:「八點半,人民大會堂正式入場參觀,我就去那兒撿瓶子,下午兩點來鐘一關門,我再上別處撿去。夏天參觀到下午3點半,現在是到兩點。星期一,就上人民大會堂撿,其他時間,我都去紀念堂。」

他說這個訣竅是一個承德老鄉教他的,不過這個老鄉有病,還好喝酒,前些日子死了。

「實誠人」向記者講述,他剛來北京的時候,只有一個大衣,一個單外套,現在的被子、棉褲、棉衣服都是別人給的。晚上就睡在(前門的)地下通道和長廊裡。「地下通道現在不讓住了,警察會攆。下雨下雪的時候就住在長廊裡邊。」

「今年冬天北京下大雪的時候,也住在這亭子下邊。我不喜歡去車站睡,一會廣播這個車次那個車次的,吵,人也多。」「我習慣不穿著睡,也不冷。沒凍傷過。」

「平時洗臉,洗澡,就去附近找個衛生間,用涼水洗洗,也不用肥皂和毛巾。」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裡掏出一卷衛生紙,說「花一塊錢買的。就用這個(擦擦)。」

白天「實誠人」去撿破爛的時候,會把他的「家當」放在一個衡水老鄉那裡,「那個老鄉在前門西大街901車站旁開了個‘高興商店’,就放那小賣部裡。」

「再呆一個來月,春節打算回舅舅家,讓舅舅管管弟弟。給我弄弄房子。」「有兩年了,過年的時候,民政局的人,會給我送肉、大米、面,還有油。」他很想回家,每天都盼著。

「現在沒有活計,一點活兒都沒有」

北京西站:地下通道裡的流浪者

「我們是來打短工的,現在沒有活計,一點活兒也沒有。」12月27日晚十點,在北京西站南北廣場的地下通道裡,在此露宿的老者來自天津寧河縣,今年54歲。「我們啥也沒有。實在困了就坐一會,不敢睡啊,地上忒涼。」

北京西站南北廣場,隨處可見通道兩側靠牆邊和柱子的角落裡躺著、靠著、蹲著、坐著的人。其中,多半是民工,還有流民和訪民,年齡從七八歲到七八十歲不等,穿著破爛。

他們中有很多人沒有鋪褥子,就躺在冰涼的地上,枕著自己的鞋子或者撿來的瓶子睡覺。有的人只有一條單薄的褥子,蓋不住全身,只能用來裹住半邊身子,腿和腳都露在外面。還有的用一塊布蒙住腦袋,擋著通道裡的光線,蜷縮著身子睡去,不時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子在顫抖。

他們有的有行李,就擺在旁邊,或者拿來當枕頭。

看到記者採訪,一位叫門希軍的小夥子走上前來。這位來自河北邯鄲的男人好奇地問:「你們調查了之後能上電視嗎?

在北京找活,門希軍說一般去「虎坊橋」,那裡有個勞務市場。他去過好多次,找的工作都不好。「前幾天,我找到了一份刷碗的工作,干了5天,他們說是‘試驗’5天,今天是第六天,都不給工資,我就不幹了,重新找。」

「我出來找活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家裡就只有我自己了,沒有親人。自己在家做飯還得買吃的,天冷,每天也得消耗三四塊錢。在外面除了打工,能掙到錢就掙,掙不到錢的話,能混口飯吃就行。現在北京騙子太多了,好多騙外地人去幹活,幹完不給錢。」

「我剛來北京的時候,在五環外的小廠干了二十天,現在來北京一個月了。身上還有一點錢。一天吃兩頓飯,要花十塊錢。早上吃點油條和包子,晚上吃烙餅喝點稀飯。」

年輕的時候,他在這個國家的軍隊裡當過兩年兵,現在復員已經快20年了。

在南廣場的入口處,右側靠牆根的位置有水從旁邊的一個通道慢慢地流出來,在這裡睡著的人很快就要被「淹」了。但是他們有的太累或者太睏了,發出輕微的鼾聲,睡在冰涼的地上一動不動。

在這條通道的角落裡,睡著兩個來自河南的農民兄弟,一位27歲,另一位30歲左右。從八月十五出來打工到現在。

他倆最近沒找到活,沒錢了,也沒地方住。他們不願意配合記者的採訪。跟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問道:「接受你們的採訪有什麼好處嗎?能給我點錢花嗎?給我們發點工資唄?我們需要的是錢,別的什麼都不需要。」

在兩兄弟旁邊,有一家四口。他們用紙板和破木頭靠牆邊圍起了一個九平米左右的「家」,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和十二三歲的姐姐坐在鋪好的床上,爸爸在一旁躺著。「家」的另一邊站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這位四十多歲的爸爸說「那是我的姐姐,這是我的兩個孩子。」

當天(2009年12月27日晚)22:09到22:25,記者統計,在通道內躺著睡覺的有90個人。

在統計人數的過程中,遇到了兩位做保潔工作的老者,一位名叫續龍森,今年53歲,老家是山西臨汾的,來這裡工作10個多月了。另一位55歲,山西運城人。他們告訴記者,像這樣無家可歸的人每天都有。到晚上八點左右會來十幾二十個警察、城管和保安模樣的人,開著兩輛垃圾車來趕這些人走,警察會把他們的東西扔進垃圾車里拉走,把人帶到救助站去。現在裡面的這些人,是在警察走了之後回來的。

續龍森說:「人多的時候比這要多兩三倍,這兩天警察來趕,人少了,今天算最少的。平時這週圍轉圈都滿滿的。夏天的時候比較少,冬天外面一冷,這裡人就多。有的是打工的,有的是不幹活的人,盲流子。」

流民篇

「活著太累,太淒涼」

她有一個上大學一年級的兒子,很愛她。


12月27日晚上十點半。北京西站南北廣場之間的地下通道裡,在東側靠牆的一面,一個人蜷縮在一張墊子上,只蓋了一床被子。

她說活著太累太淒涼,她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心悔已冷」

付凡平,在紙上費力地寫下「特別感謝你們!」。

她的兩手沒有了手指,只有兩個「拳頭」,上面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她的脖子和臉上有明顯的疤痕,有些皺縮,左臉顯得比右臉小一些。

她是一位40歲的女人,陝西延安人,兒子18歲,在西安醫學院讀大一

來京十幾天的她,靠撿破爛為生,「也撿不到什麼東西,但從來沒向別人乞討過,別人願給就給點,但多數時候,別人給的都是白眼。」

她說幾年前,經歷過一場火災,再加上醫療事故,當時把手綁得太緊了,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談起自己的經歷,她聲音哽嚥了,兩眼紅紅閃著淚光,「出了事後只能給家裡帶來負擔,我瞞著家人出來,想減輕家庭負擔。但是來到這兒後,心裏感覺特別失望,特別淒涼。」

「端著志願者給的粥的時就想哭,確實能感覺(到)一種愛,但是自己沒有回饋。於是每天我都會買點饅頭,給那些沒有東西吃的人。前門第六隧道裡面有個啞巴,我基本上天天給他買點吃的。」

周圍人慢慢多起來,她說:「迴避一下,好嗎?我只想談會兒心。」

她說自己一天吃兩頓飯,花兩塊錢就夠了。一塊錢能買兩個饃,有時候也吃點包子。

「最讓我心疼的是我兒子,他同學老師來了,他都說這是我媽媽,特別尊重我。兒子特別懂事,一放學回家,搶著洗衣服、做飯。兒子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兒子是為了給我治病,才選擇了學醫學。每次週末回家時,他都給我做針灸和推拿。」

她拒絕被拍照,說:「我自己倒沒什麼,兒子還在上學,怕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

她翻出背包,用兩個拳頭捏住拉鏈,打開一個筆記本,本子上面有她沒受傷以前的簽名,字跡清秀有力。本子裡面還夾了一張紙,是她受傷以後寫的,她偷偷遞給記者,上面寫的是她來北京之後的心理感受——「活著太累,太淒涼」。

她費力地掏出一張兒子的照片。上面的青年面龐俊秀,目光炯炯,自信、陽光,擺著一個很酷的pose。周圍的人圍過來看,連連稱帥。

她從包裡掏東西時,帶出了一本書——《讚美上帝》。她說自己是基督徒,沒事的時候看看這本書。「這個書特別好,讀這個書讓我感到愛和堅強。」

現在她和家沒有聯繫,只是在週五及週末,去網吧上網和兒子聊會兒天。離家的時候,她騙兒子說是去阿姨那裡呆幾天,兒子還不知道她已離家。

她說:「活著太累了!我給自己取的網名叫心悔已冷。」「過幾天還是準備回家吧。」

「好心人每天給我送兩瓶熱水,四年一天不拉。」

如果說地下通道尚能遮風避雨,下面這兩位老人則是真正的風餐露宿。

在北京站西公交站亭下,一位老人,名叫王軍,79歲,牙齒全掉光了。他說自己年輕時犯過政治錯誤,沒有親人,無家可歸。他擺了個小攤,賣幾份報紙和雜誌。

記者前去採訪他的時候,他正坐在自己的小攤旁邊,身穿一件破舊的軍大衣,戴了一頂深藍色的線織帽,兩手鑽在袖子裡,渾身顫抖著。腳的旁邊是一個褪色的暖瓶,「前面胡同裡有個老頭,85歲了,每天給我送兩趟水,四年了,一天不落,」老人說。

暖瓶旁邊是一個保溫飯盒,他掀開盒蓋,裡面泡的是速食麵,上面漂著兩片白菜。「每天我就吃速食麵,一塊錢一袋,一天吃兩袋。」「每份報紙能賺三毛,可是一天十張都賣不到,」老人嘆道,「有的報紙是週報還好,有些日報,今天賣不出去,還得退回去。」

他的行李堆在小攤的旁邊,晚上他就在馬路對面兩個變壓器中間露宿。記者看到其中一個變壓器後面還藏著老人的一塊用於禦寒的白色塑料布。老人自稱露宿街頭已有 30年了,「我以前不在這裡,後來公交站挪過來了,我也就跟過來了。我得跟著公交站走,」老人說。他說胡同裡的基督教今年二月給他送過20斤大米,後來沒再來。

「 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同在這個公交亭下的另一位老漢名叫羅瑞豐,看上去約七十歲。他上下門牙都掉了,兩眼暗淡無光。他也擺了個小攤,賣些報紙和雜誌,總共不到十份。「三天沒開張了!」他嘆道。

小攤旁邊就是他所有的家當,一床打包的被褥,一塊僅能容下他的木板和一些雜物。白天他在那裡「擺攤」,晚上就在那裡露宿。他說衣服都是別人給的,身上的大衣是別人在六年前給他的。「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你們。」當時記者距他不到一米。不遠處就是公共廁所,他說平時就去那裡用涼水洗洗手或臉。

露宿街頭的遠不止這些。2009年12月29日晚上,八王墳長途客運站對面光輝橋下,住著兩名男子。一個豎起來的紙板把兩個「床鋪」隔了開來。一個人的被子上面蓋著幾片紙板。另一個人的被子上面鋪著一塊塑料布,一塊石頭壓在腳的上面。

從事流民救助工作的志願者趙毅說,流民團體主要由殘疾人、無業人員、無住所和無生存能力的人構成。基本上可以定義為喪失工作能力並沒有住所的人員。

「住在天安門地下通道的流民現在主要集中在三個部分:八王墳、北京站,還有一部分留在了前門附近的地下通道。他們一般不敢回去太早,要等到晚上十一二點以後才敢回去。回去早了會被趕。現在地下通道上面蓋了個城管的亭子。」據他說,天安門有一些流民,基本上靠撿破爛為生,主要在廣場上撿瓶子。

「北京流民有三十萬」

57歲的張世和(網名老虎廟)從事流民救助工作有兩年半了,他說北京流民至少有30萬,這還只是官方統計,天安門廣場的流民大概有1.3萬人,常見的也在三四千,露宿在天安門廣場地下通道的大概有一二百人,有時候不到一百人,流民們晚上11點以後才回到廣場的地下通道,因為之前會有數次驅逐。

「北京流民聚集在天安門是最多的,因為這裡相對比較安全.。他們靠賣國旗、地圖和福娃等小玩意兒維持生活,工商部門稱他們是游商。」

據他說,很多流民來自農村,由於土地紛爭、改制、變革、大規模建設,土地被佔有、補助的錢被剋扣,或者補助很少,有的流民由於自身的德行不太好,補的錢幾年以後吃光了,沒有再生產能力,所以流落城市。也有由於家鄉環境污染或者來自不毛之地,沒有生活來源。

2007年12月9日,在北京大興區的南小街,老虎廟用網友們捐助的錢租了七間房,後來發展到八間。

「人數最多的時候,流民公房裡收養了男女老人、殘疾人共34人。現在住有流民15人,前段時間死了兩個。」

訪民篇

「我們只能買一站地的票」

2009年12月27日,早上七點五十五分,在通往北京永定門長途汽車站的一條人行道上,一家四口正在「搬家」。人行道旁的草坪上,已經沒有了草,只看到踩得結實的泥土。2009年12月26日晚上,他們就棲居在這裡靠牆的一角


露宿街頭的「蔡偉(慧)根」一家在搬家

爸爸蔡繼黨正在在收拾東西,媽媽程棉琴正在給4歲的兒子蔡偉根穿棉褲。小偉根臉紅扑扑的,兩頰結了些瘡。6歲的女兒蔡夢緣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一旁看著爸媽。蔡繼黨把他們所有的家當捆成了七個包裹,有三個已經摞到了行李架上,第四個放上去的時候,由於遠遠超過了拉桿的長度,馬上掉了下來。

這一家四口來自河南祁縣。「我們來北京兩個多月了,一直在這外面住著。」程棉琴說。「孩子生過幾回病,感冒一次就要花幾百塊錢,從家帶的那一點錢快花完了,我就在外面撿點破爛,賣點錢,有時候端著碗要點飯。」

他們一家來北京上訪,聽說家裡的問題可以解決了,就想回家看看。

「但是我們火車票還沒買呢,沒錢吶。」爸爸蔡繼黨說。

「我們最多能買一站地的票。」媽媽程棉琴說。

據2009年12月27日《新京報》報導,2009年12月26日北京最低氣溫-12.1攝氏度,最高氣溫-5.1攝氏度,是到當時為止,2009年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

「沒有人來認領孩子,我就把他抱走了」

蔡繼黨一家不是26日晚唯一露宿北京街頭的人。

一層塑料布,一床破舊的被褥和幾條撿來的木板,構成了一張床。被褥已呈黑色。「床頭」堆著一些雜物。這是5歲的劉天賜和爸爸劉國敏當晚的家。2009年12月26晚11點一刻,記者在永定門長途汽車站附近馬家堡橋的橋洞下發現了他們。

劉國敏今年55歲,是河南省南陽市淅川縣滔河鄉劉夥村人, 「2007年正月十八進京上訪,到目前為止,沒有進過家門,」劉國敏說。

2004 年五月初五早上五點左右,劉國敏在南陽市內鄉縣北關莊畔垃圾箱邊發現一個患有兔唇的棄嬰。「我撿到他的時候,他才四斤八兩,臍帶還沒斷,」劉國敏對記者說。「我在那裡等到了九點半,見還沒有人來認領孩子,我就把他抱走了。」後來,劉國敏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劉天賜。

「為了給孩子治病,動了兩次手術,醫院給減免了一些(費用),自己一共花了四五千塊錢。」劉國敏說。現在還能看到手術在天賜上嘴唇上留下的一條疤痕。

「平時我就撿點垃圾吃吃,撿點廢品賣賣,給孩子買點吃的、喝的。」劉國敏說。

「這個床不是我們的,」劉國敏說,「別人嫌這裡冷,到別處睡去了。要是他回來的話,我們就不能在這兒了。就去北京站、西站或是到公共廁所裡待一宿。」

「我也是女人,我也想梳妝」

劉國敏的「鄰居」叫丁玉花,是一位五十四歲的中年婦女。她腿上有傷,活動要靠雙拐。

丁玉花,「我也是女人,我也想梳妝」

她頭髮凌亂,顯然很久沒有梳理過。「我也是女人,我也想梳妝,可是我現在沒有心思去弄了。」她拿出了自己身份證,照片上的她梳著短髮,乾淨清爽,很難看出是同一個人。

她的「床上」有兩床薄被子,滿是污垢,透著黑色。被子上面蓋了兩層破舊的塑料紙。

記者見到她時,她正在吃泡的速食麵,她指著黑背包裡的一包挂面和一包方便麵說,「這都是好心人給的。」

趙毅是一名志願者,從事北京流民救助工作近兩年了。據他所說,一個叫「陽光公益」的組織每個星期會去永定門長途汽車站附近兩次,每次會給那些人每人發兩包方便麵。一些韓國人會去發一些挂面,還有人會去送一些菜。

「比較可怕的是,他們的東西經常被搶,」趙毅說。「警察和城管在轟人的時候,會以‘影響環境衛生’的名義,把他們的東西清理走。根本不管是誰的東西,就直接往車上扔。那些訪民和流民,膽子也比較小,不敢怎麼樣。有時候,他們不在,東西就全給扔到垃圾車上拉走了。」

2009年12月26日晚上11點半,記者看到馬家堡橋橋洞下露宿了大約20個人。有的「床鋪」邊上有一個用幾塊磚頭壘起的「小灶」,磚頭已經燒得發黑。

有的人把「小灶」安在了橋洞外面的兩個角落裡。那裡堆著兩堆柴火,「小灶」對著的牆面也已被熏得發黑。12月26日中午記者到達那裡的時候,看見一名婦女正蹲在那裡,往「小灶」裡添柴,她正在燒水。「小灶」上放著一個大鍋,盛水的器具是四個食用油塑料桶。

55歲的董洪國老人沒有住在馬家堡橋橋洞下,而是自己在永定門長途汽車站大門外的牆根下,用塑料布支起了一個「帳篷」。

2009年12月26日20點40分,記者來到了老人的「家門口」,採訪了她。

她說自己來北京告狀二十年了,一直靠撿破爛維生。

21點,記者第二次經過那裡,看到有兩個穿軍大衣的人在跟董洪國老人說話,有人在拆她的「帳篷」。

21點59分,記者第三次來到那裡,發現「帳篷」頂上的塑料布還在,董洪國老人不見了。

就記者所見,2009年12月26日晚在永定門長途汽車站附近,露宿街頭的一共有66人。

露宿者統計數據:

永定門長途汽車站附近:2009年12月26日晚-27日晨,(地鐵南站北出口馬路旁6人+車站大門外董洪國等2人+車站外1人+車站17人+院內40人)合計66人

12月27日上午,北京站西公交站亭下2位流浪老漢

12月27日晚22點,蓮花池長途汽車站門口,3位露宿者

12月27日晚十點,北京西站北廣場到南廣場地下通道裡:90人

12月29日晚,八王墳 2人,北京站 5人,前門3人

2010年1月3日傍晚,大雪中,人大西門公交站西側2人。

總計採訪見到175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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