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他鄉的中國女人——不懂愛情

姚芳，這個我一聽上去就有些土氣的名字，在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便覺得人如其名的土，並且，是我要描述的女友中曾經有些令我看不起的一個。

見到姚芳，是在這樣的一個場合下。那年隨公司的工程師去中國南方小城去做一個技術援助，歷時三個月。

隨行的有一個被我稱為老米的老頭兒，人總是笑瞇瞇的看上去很是和藹，到哪裡也都是逗樂子的對象。幾天下來，中方工作人員都知道這個老米，老米也經常用中文怪腔怪調的自我介紹道，我是老米。

我和老米在一個辦公室，面對面坐著。一天，老米很神秘的對我說，今晚，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我看他那一臉壞樣，覺得他肯定又在開什麼玩笑，就說，不行。

他把腦袋往前湊過來，很認真的對我說，你一定要去，很重要的事情。晚上七點，在我們住的賓館大堂見。

看到他那認真樣兒，我還真沒想到能有什麼事情。

晚上，我如約去到了大堂，剛出電梯門，就看到公司的幾個老外和老米都在賓館大堂酒吧裡坐著，又走近了幾步，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衣的中國女孩子坐在老米旁邊，一付神清緊張的樣子。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姚芳。我也立刻明白了老米要我來是幹什麼了。

老米見到我，高興的招呼我坐在他和姚芳的對面，用法語對我說，這是我的女朋友，我愛上她了，我要跟她結婚，我要把她帶到法國去。

這一連串的話嘣出來以後，雖然我已經猜到他和姚芳的關係，但是在沒想到都扯上愛情和結婚了。但我故作平靜的點點頭，先用法語問了一句老米，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老米就嘣了兩個法語單詞，昨晚。

暈，我夠暈的。我問老米，你叫我來幹什麼？

老米說，你幫我問問她願意不願意跟我結婚，她不懂法語，也不懂英語，沒法跟我交流。

暈，我更暈，恨不得踹一腳老米，不能交流就愛上了？還結婚？？？

老米一臉期待著看著我，還時不時跟姚芳擠眉弄眼，但姚芳一直低著頭，還是那副緊張的樣子。

那會兒，我真是太看不起姚芳了，那就是標準的勾引老外要出國的女人嘛，怎麼被我撞到了，真掉份兒啊。我不得不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姚芳，不客氣的說，她絕對是中國男人眼中的醜女人，單眼皮，很單很單的那總，猴腮臉頰，外加兩顆中間有縫的大門牙非常顯眼。哎喲，我真是特別驚訝於中西方男人的審美差距。

但為了老米，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的問道，你是做什麼的呀？

姚芳的臉刷一下紅了，支吾了一下，說了一句特別搞笑也讓我記憶深刻的話：我是打電腦的。

我一下子笑出了聲兒，一聽就是胡扯呢，打電腦是一份什麼工作？這個回答也太沒文化了。我心裏更認準了她就是靠著勾引老外生存的女人。並且她一開腔說話，我更有些看不起她了，普通話都說不清楚的，一口不知道哪裡的鄉音。

你多大了？我繼續像審問犯人一樣的。我26歲。這句應該是實話。

我問老米，你幾歲了？老米爽快的說，我54了。

這下輪到我心裏罵老米，這個老花痴，你都能做人家的爸爸了。我跟老米說，她才26歲。老米說，我猜就是，應該跟我的大女兒差不多大。

那輕鬆的表情令我恨不得給他一拳頭。我衝著老布低聲說，你女兒？那你離婚了沒有？

當然，我跟我第三個太太5年前就離婚了。老米一本正經的樣子。

哦喲，真看不出來，還第三個太太呢。我轉頭對姚芳說，他結過三次婚，有女兒。今年54歲，他說他愛你，想跟你結婚。

姚芳點頭說，他昨晚跟我說了。

我一愣，你能聽懂？姚芳搖頭說，他給我畫的，畫了一個戒指。

我看看老米，你還有這手？

我看老米那樣子，那是絕對攔不住的。為了對老米稍稍負點兒責任，就問姚芳，你說實話吧，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別說什麼打電腦啊，沒這份職業。

姚芳在我的犀利提問下，面紅耳赤，然後說了實話，我本來是自己做服裝生意的，後來關門了，現在在這裡的朋友家裡玩玩兒，沒做什麼事情，報了一個電腦班，準備學打電腦。

看來她對電腦的認識程度就是打電腦了，能在電腦鍵盤上打，就是懂電腦了。我把這個情況如實翻譯給了老米，聲音很輕，不想讓旁邊的幾個法國同事聽到。沒想到，老米完全不介意的說，哦，沒關係，我都知道了。

我看著老米，心裏在想，你就吹牛吧，你怎麼知道啊。但是，我已經看出老米心意已決，不管是短暫還是真要結婚，反正現在別想勸他就此打住。

那晚姚芳也沒有明確表態她到底願意不願意跟老米結婚，接下來他們之間怎麼聯繫怎麼交流我還真不知道。總之，我充當翻譯就這麼一次。

沒過幾天，我就在賓館見到了姚芳和老米出雙入對的身影，老米告訴我說，姚芳搬到賓館跟他一起住了。我心裏暗自嘆息，看著表情單純無辜的老米，想著，在外人眼裡你就是玩弄中國女孩的臭老外。但事實上，老米倒真想跟姚芳結婚。我經常聽到他往法國打電話詢問那邊的朋友怎麼給姚芳辦手續之類的事情。

有一次，我問老米，你真的愛姚芳嗎？

老米點頭，對，我非常愛她。那表情堅定的令我更加相信了法蘭西民族那沒有理由的浪漫。

後來幾次見到姚芳，她都低著頭，不太說話，似乎很怕我的樣子。有一次，我不由得對她說，你別那麼怕我了，你既然就快跟老米結婚了，那我們也就是朋友了。

姚芳臉又紅了，她支吾了一下，說了一句，我沒念過什麼書，我沒文化。你唸書多，你有知識。

這句話裡，除了她強烈的自卑感以外，我聽不出別的什麼意思了。但我想，也許姚芳和老米之間的交流還好過姚芳和我之間的交流。因為姚芳和老米之間有很多盲點，但也正是因為這些盲點，才能讓他們這麼快的走到一起。

老米的行動說明瞭他對姚芳是認真的。在我們結束工作回到法國後，老米用最快速度辦理了他的單身證明又回到了中國，在姚芳的老家安徽一個叫六安的地方註冊結婚了。老米再次從中國回來時，還帶來了他和姚芳的結婚照以及中國式的喜糖，他說是姚芳讓他一定帶回來一份給我的。姚芳自己的手續辦完後才能來法國和老米團聚。

到那時，我都還沒有看懂他們的愛情，更不理解他們各自走入婚姻的決心。但是，我至少看見老米是快樂的，他給我送喜糖那天正趕上電視裡播那年法國小姐的決賽，老米很得意的告訴我，「我已經娶了一個世界小姐了。」

哦，也許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我怎麼都無法把姚芳的長相和氣質和世界小姐聯繫在一起。

不過，這個世界上，有些人，你只需要用一天的時間就能認識他，而有些人，你需要用很久的時間才能認識他，那又有些人，你一輩子也認不清楚他。

我覺得姚芳就是一個我用了很久時間認識了她一些，卻又至今為止都沒有認清楚的人。姚芳到了法國後，有一段時間和老米一起生活在巴黎，她每天幫老米做飯，陪老米出去散步兜風。姚芳從來沒有去學過法語，對雞鴨魚肉青菜水果這些詞都很熟，老米要吃什麼她就做什麼，老米每天吃得樂呵呵的，給我打電話說，啊呀，我有一個會做飯的老婆了，真是太好了。

在巴黎我見過姚芳幾次，她還是會臉紅害羞，我跟她的交流還是難於她和老米之間的交流。但是，我對她的印象已經改觀了很多，因為，我體會到她是真心的在照顧老米，無論她和老米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

我偶爾問過姚芳一次，老米就要退休了，以後你們去哪裡？姚芳說，跟他走吧，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姚芳說到做到了，老米退休後，離開了巴黎，在北部一個小鎮上——老米出生的地方，買了一棟小房子。據我所知，那裡找不到一個中國人，更找不到一家中國店。

一開始我無法想像姚芳如何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更無法預計她能堅持多久。結果，她和老米在那裡一住就是10年，至今還沒有變化。

他們離開巴黎後不久，我就離開了法國，期間和他們一直保持著聯繫，雖然有幾年疏於聯繫了，但我們總能收到姚芳每年寄來的信念賀卡。

漸漸的，姚芳賀卡上的中文錯別字顯得不那麼扎眼醜陋了，漸漸的，我不再對姚芳有牴觸的情緒，漸漸的，我甚至對姚芳有了敬佩之情，這麼多年，她一直毫無怨言的在老米身邊照顧著他。

老米給我寫的一封信中說，我生活得非常幸福，因為我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她現在會做很好吃的牛排和法國小點心了。她從來沒有學過法語，但她現在已經可以跟我用法語很好的交流了。

有一次在電話裡，我第一次很親近很親密的口氣問姚芳，「姚芳，你過得還好嗎？呆在那個地方不悶嗎？還有，你愛老米嗎？」最後一個問題，是我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有問出口的。

姚芳似乎領會到了我問候裡的真誠，她也很認真的說，「我過的挺好的。要說完全不悶也不是，但老米他喜歡這裡，我就要陪著他。他說過兩年回中國去看看，在中國再住上兩年，可是他太喜歡這裡乳酪了，所以不捨得。呵呵，其實，我這個人不懂愛情，我們農村的原來男的能娶到媳婦，女的能嫁出去就已經很不錯了。」

姚芳的言語一直圍繞著老米，她應該不知道電話這頭我被深深感動。我曾經那麼懷疑他們的感情和他們婚姻。覺得兩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人怎麼能生活在一起呢。可事實證明，他們現在生活的很好。至於那個愛情疑問，似乎在姚芳這裡，是一個很微不足道的問題。

我本來還想問，你們會要孩子嗎？老米年紀越來越大，你怎麼辦呢？可類似於這樣的問題，我都沒有問出口了，因為我完全相信姚芳那顆淡定的心會很好的看待一切問題，最關鍵的是，她從來就是一個「能把今天過好」的人。

我和姚芳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至今也搞不懂她為什麼會跟著老米？為了愛情？為了金錢？可是，我知道我是否搞得懂已經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麼多年，他們都很快樂的生活著，直到今天。相信會是永遠。

姚芳，我曾覺得你醜，覺得你土，可今天，我想說，你是我心目中絕對美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