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法治保障,大家都是「弱勢群體」
人民日報主辦的《人民論壇》雜誌以大篇幅報導官場「弱勢」群體畫像,描畫「弱勢」心態在中國蔓延,引起海內外媒體廣泛關注。統計數據顯示:73.5%的網民認為自己是「弱勢群體」,公司白領有57.8%,知識份子的比例是55.4%,就連天之驕子「黨政幹部」,也有高達45.1%的認為自己屬於「弱勢」。
就在昨天,我這個「弱勢」遭遇了更大的「弱勢」,引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網路風波。我帶82歲的父親去中山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打針(廣州只此一家),感覺他們的排隊程序不合理,弄得父親和一群中年人一起等了好幾個小時,體力不支,就去問護士:「為什麼等這麼久?」,結果她立即回了一句:「大家都在等,你沒看到?」這讓我挺生氣的,雖然她態度馬上有改變,我們也沒有爭論,但我還是把我對護士的「生氣」 發到了微博,結果竟然有十幾位網友指責我「欺負弱勢」、「不換位思考」,甚至上升到「恃強凌弱」,我一看,壞菜了,還是刪掉吧,再這樣辯論下去,我都快成 「特殊利益集團」了。
我當時之所以會生氣,正是因為覺得82歲的父親是弱勢,醫院一點也不考慮這種不合理安排(不是先來後到,而是全體一起看病,一起打針,先來的都得一起等到最後),才理直氣壯,可怎麼也沒有想到,我的氣還沒有撒出來,那個護士就成了護士這個弱勢群體的總代表……
這是關於我82歲的老爸的故事,還有一件讓我鬱悶的事是關於我18歲的兒子。如果用中國目前的標準去劃分澳大利亞的「弱勢群體」,毫無疑問,新移民尤其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肯定是最大的「弱勢群體」之一,除了少部分貪官污吏之外,絕大多數都是「一窮二白」來到澳洲的,和澳洲當地有地有房的白人沒法比。這種「弱勢」心理使得澳洲華人加倍勤奮與努力,付出更多的代價去建家立業、發財致富,可喜的是,絕大多數還真的在經濟上取得成功。
但即便有了成功,那種「弱勢心態」依然存在,尤其反映在對子女的要求上。說好聽點,就是對孩子嚴格要求,希望他們好好學習,說白了,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要讀最熱門最賺錢的專業,進入主流社會認可的熱門行業。我當然也不能脫俗。好在兒子成績相當不錯,要考取最好大學的最熱門專業也不是問題,可是,在考試前不久,他突然向我們宣布,他的理想是去開飛機……
各位,在澳洲這樣的地方開飛機,工作不但沒有保障,而且僅僅培訓費就將近十五萬澳幣(相當於100萬人民幣),再說,你看世界上有哪一個富翁是開飛機發財的?可是兒子很明確地說,這是他的passion (強烈愛好)。我想告訴他,愛好能夠養家活口嗎,愛好能……我突然意識到,兒子的心態已經與我的「弱勢心態」不同了。實事求是的說,在澳洲這個地方,即便不去當醫生、律師和商人,恐怕也不會沒飯吃,也不會流落街頭,或者就成了「弱勢」,在基本生活有了保障的社會,跟著感覺走,追尋理想,變得也輕鬆多了……
在澳洲,你要在老闆和工人中明確劃分「強勢」與「弱勢」還真有些困難。你當老闆雇佣工人,按說夠強的,可國家的各種法律和規定,讓你在同工人打交道時,往往處於「弱勢」。工人呢?卻得到很多保障,有國家強制老闆提供的,也有國家嫌老闆做不來而徵收稅收進行再分配,用之於工人的。你要說老闆不好當吧,可別忘記,老闆是納稅大戶,很多時候擁有更大的發言權(通過自己的金錢控制的媒體與代言人等),更重要的是,法律保證他們擁有的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在我們大家可以記憶的這幾十年裡,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澳洲的富人被剝奪過財產?中產階級被人抄過家?老百姓的房子被人強制拆遷過?
海內外的評論大體把中國這種「弱勢蔓延」的心態歸咎於收入達不到預期、貧富懸殊、社會不公、生活壓力大、個人權利得不到保障等,都是有一定根據和道理的,但最主要的問題,我認為可以歸納到缺乏制度與法治保障。一個公正、公平與均富的社會,一個穩定和諧的社會,一個有法治保障的社會,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都是自己的主人,也是國家的主人,抱持「弱勢心態」的人群自然會大大減少。沒有一個好的制度,法治不彰,窮人可能被富人欺負,富人的財富可能被權貴鯨吞,權貴則可能被更大的權貴折磨與玩弄,最大的那幾個權貴被 「民意」折磨,整天擔心被人民清算……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弱勢群體」,又同時會被更加「弱勢」的人認為是「強勢群體」。
在西方社會學的語境中,「弱勢群體」只是指那些社會邊緣人如流浪漢、妓女、長期失業人士等等,早就不再把工人、農民或者小攤小販當成「弱勢群體」了,「弱勢群體」始終佔人口中很小的一個比例,成為大眾關注與救濟的對象。可到了我們這裡,這「弱勢群體」竟然佔了絕大部分(算起來會不會有七八個億?),連得天獨厚的黨政幹部,都有將近一半自認「弱勢」。一個 「弱勢」充斥的社會,能夠保持長期的穩定與和諧嗎?當「弱勢群體」的隊伍日漸壯大,「強大」到接近百分之八十的時候,那些「強勢群體」還強得起來嗎?
2004年我從國外回到中國,寫了「致命些列三部曲」,其中《致命武器》無疑是代表作。這是一本把「弱勢群體」(農民工,小說中選用當時的說法「盲流」)與國家安全聯繫起來的通俗小說,常常寫得我淚流滿面,而書中所使用的有關「弱勢群體」的故事,都是從新聞上搬過來的,無一編造。那是從事國際關係與國家安全工作近20年後,我第一次猛然意識到,威脅這個國家、危及中華民族、損害中國人民利益的最「致命武器」不是什麼外國人的飛機大炮,不是西方的間諜特務,而是我們在自己的土地上弄出了的這麼大一群「弱勢群體」……
這本書受到讀者普遍好評,後來才知道,早在上網的同一年,已經上達天庭,多少對當局改弦易轍,多關注農民工起了某種程度的促進作用。只是,我沒有來得及告訴我一輩子都處於「弱勢」的母親。母親離開後,翻看她留給我的遺物,發現了這本她老人家翻爛了的《致命武器》,以及她寫在封頁裡的留言:「2006年6月8日……如果在政人員看了可能有很大的幫助對人民有好處。」
母親的這句話,我會印在新書的封面上,來自「弱勢群體」並一生都沒有走出「弱勢」的母親,始終對「弱勢群體」充滿了同情與支持,在這個通貨膨脹的時代,一切貨幣都在貶值,只有母親留給我的這種與弱勢群體站在一起、為公平與正義而吶喊的信念與勇氣,是比任何金銀財寶都堅挺的「貨幣」,陪我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危機。
我們弱勢但不自暴自棄,我們堅韌且充滿激情地去面對與改變中國人的「弱勢」,在此,我願與諸位再次分享我的座右銘:三種簡單但又強烈的激情支配我的一生:對愛的渴望、對知識的追求和對人類苦難的不堪忍受的悲哀!(羅素)
201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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