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延安訪問期間,地委正在開北部七縣縣委書記會議,研究如何加快改變窮社面貌問題。
這裡普遍都窮,為何又單獨提出「窮社」問題?經過介紹才知道,1979年全地區人均收入在四十元以下、人均口糧在三百斤以下的隊,百分之九十左右集中在北部的七個縣。在這七個縣的一百零四個公社中,又有三十六個公社從合作化以來基本沒有過過好日子,在飢寒交迫中掙紮了二十來年。
那些地方到底窮到了什麼地步?我們決定挑幾個看一看。
第一個目標是安塞縣的王家灣公社。之所以選中它,是因為這個公社的所在地——王家灣大隊,曾是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在1947年率領「崑崙縱隊」(中央機關的代號)轉戰陝北途中,除米脂縣楊家溝外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從4月13日到6月9日,一共住了五十八天。
我們從延安驅車出發,沿著延河旁的公路北行不到一小時,就到了安塞縣城真武洞。由此往北,延河河谷漸漸狹窄起來,兩旁懸崖壁立,公路就在懸崖的半腰中盤來盤去。約摸又過了一小時,汽車順著延河的一條支流往右手一拐,迎面就是一座巍然聳立的高山。當汽車吃力地從溝底爬上山頂時,放眼望去,只見萬千群山,一座挨一座,無窮無盡,恰似層層疊疊的浪濤。
司機說,這就是當年劉志丹、謝子長帶領農民「鬧紅」的橫山。
在群山的峰巔上千旋百轉了兩個小時,終於到了王家灣。
從紅石山頭往下眺望,只見三座山峰腳下夾著一塊幾畝地大小的谷地。一條小河從谷地中間穿過,河岸兩邊,各有幾排瓦房,圍牆雪白耀眼——這是新蓋的公社糧庫和公社機關。公社背後的山坡上,錯錯落落現出上下幾層窯洞。粗粗一看,王家灣不失為一個秀麗的山村。
然而,聽了公社副書記雷步升的介紹,我們的心情一下子沈重起來。在毛主席離開這裡三十三年後的今天,這裡竟然是這樣的貧困:1979年,全社五千一百八十九人,平均每人只從集體分到口糧三百一十五斤,收入三十二元六角九分,人均現金才一元六角一分。
午後1點,正是社員吃晌午飯的時候,我們去拜訪了當年接待過毛主席的王家灣行政村代表主任、現任公社黨委委員高文秀。
這位1935年入黨的老黨員,如今已經七十二歲,老伴已去世,全家現有十一口,分了兩家。
我們先看了看他兒子住的窯洞,大小几口正在吃飯,不同年齡的人飯都不一樣:最小的吃麵疙瘩湯,大一點的吃「渣渣飯」(一種把高粱連皮和苦菜一起煮成的又苦又澀的飯),大人吃糠拌苦菜。窯洞裡除了一盤炕,一個鍋臺,幾隻缸罐外,空空蕩蕩。揭開缸蓋一看,大部空空,只有一隻缸裡還有一點高粱,鍋台上還剩半盆面。
走到上一層的窯洞裡,只見一個乾瘦如柴的老頭,縮著脖子斜靠在炕壁上。老雷說,他就是高文秀老漢。我們打量了一下,炕上有一片爛氈,角上堆著兩條破被。
一個入黨四十五年的老人,晚景如此淒涼,我們一時語塞鼻酸,說不出話來。
還是高老漢首先開口,問我們從何處來。一聽說我們是北京新華社派來的記者,老淚就順著臉上的皺紋淌下來,哽嚥著說:好,好,難為你們還惦記著俺們……
在一陣沉默之後,我們問老人:這些年日子過得咋樣?他無力地搖了搖頭,一聲長長的「唉——」停了一陣才說:「不瞞你,已經餓了十好幾年啦。去年還算好,一口人分了三百來斤糧,自留地上一人又弄來四五十斤,餓是餓不死了,比前些年吃樹葉的日子好過些了。」
說到這裡,老漢又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王家灣公社的東鄰,就是謝子長的家鄉——子長縣李家岔公社。
我們看望了社員薛登恩家。進窯一看,炕上沒有氈,也沒有褥子,只有一張破破爛爛的炕席。趕來看熱鬧的一位社員有意點穿:「別看這張席這樣爛,連這還是別人借給他的呢!」炕上堆著三四床油膩膩的像破魚網似的爛被子——它們也是前些年國家救濟的。灶台上有大小兩口鍋,其中有一口煮著麻胡胡的東西。我們信口而出:「是餵豬的?」陪同來的生產隊長忙說:「哎,這是他家的飯哩。」
在這破窯洞裡,唯一像樣的是一件晾著的粉紅色布襯衣。隊長又特為作了說明:「這件衣服是他十八歲的閨女偷空刨中藥,得了三塊錢,才買來的。這麼大的閨女,沒有一件衣裳咋出門呢!」
来源:
- 關鍵字搜索:
- 新華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