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偶翻《西遊記》,看到第五十回裡孫悟空講的一句話:「道化賢良釋化愚」,由此產生許多聯想。簡單的說,道家必須要選賢良的徒弟作為傳人,不是道德好悟性高的人,是很難被選中的,這便是「道化賢良」。
中華文化的開創者是軒轅黃帝,被稱為「人文初祖」。他也是道家的修煉人,因此人們的五千年文化便一直帶有著濃重的道家色彩,迥然不同於希臘文明、基督教文明或其它佛家文明。傳統的中國人性格非常含蓄,有話說三分,給人很多遐想的空間,這恐怕與「道化賢良」的道家文化有很大關係。推而廣之,中國的哲學、詩詞、繪畫等也常給人餘韻不盡的感覺;至於如何體會和理解,那就看對方的悟性如何了。
「道化賢良釋化愚」中的「釋」,是指佛家。佛家因為講普度眾生,所以要讓愚人也能聽懂,在講法時便深入淺出,既包羅萬象又細緻入微。佛教傳入中國後,也受到中國本土文化的許多影響。本來事事辨析精微、闡發詳盡透徹的佛法,到中國後出現了「禪宗」。許多事情故意講的玄而又玄,或乾脆不講。像六祖慧能那樣聽了一句《金剛經》便豁然悟透很多佛法的人畢竟是極少數,於是慧根不成熟的人,便只能在禪宗的啞謎中猜來猜去而不得要領。
如果仔細看中國人的文化和思維方式,還能看出很多奧妙的地方。譬如道家特別講陰陽的平衡,所以文化作品中就很注重對比。
唐代王維被稱為「詩佛」,是因為他的詩有很多禪意,但仔細讀來卻似乎也有很多道家的特點。譬如《鳥鳴澗》中寫「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以飛鳥的鳴叫,流動的澗水,落下的桂花等一些動詞,表達了一個極幽靜的景象。這種以「動」寫「靜」,就很有《道德經》中說的「長短相形,高下相傾」的味道。舉個小例子,《楓橋夜泊》前兩句是「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第一句給人的感覺是「冷」「暗」,因為月亮也落了(暗),水汽也結成了霜(冷);第二句話馬上就來個對比,在第一句的冷色調上,出現了「江楓」和「漁火」。霜降的時候,楓葉肯定紅了,這就是暖色調;有了漁火,那就有了明亮的感覺。中國古典舞中有一個「反律」,即舞蹈動作「欲左先右,欲右先左,欲下先上,欲上先下」;這種左右上下的對比和先做一個相反的動作,與《道德經》中所說的「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大有聯繫。
無論如何,道家文化儘管越琢磨越有滋味,但畢竟太依靠受眾的悟性,很難被絕大多數人所理解。所以真正大面積救度人,那還要靠佛門廣大。人們可以體會中華文化如詩如畫的味道,即使看十遍百遍也仰之彌高、鑽之彌深。但更重要的,還是其洪大的內涵與無盡的天機貫穿了人類文明和宇宙運行的終始。
《黃粱夢》講一個書生醉心功名,一位道士為點化書生而給他演化夢境。夢中書生功成名就,還娶了美貌佳人,最後卻因貪贓枉法而被抄家處斬。夢中經歷人生幾十年沉浮,夢醒時,一碗黃梁飯才剛剛做熟。書生悟到了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的道理,終於決意出家修道。有關「黃粱夢」的傳說有不同的原型。有的講道士是漢鐘離、書生是呂洞賓;也有的說道士是呂洞賓、書生是一個姓盧的人。無論怎樣,這裡反映出道家一個很大的特點——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被神仙點化,換句話說,道家是選徒弟的。
在馮夢龍的《醒世恆言》中,有一回目叫《呂洞賓飛劍斬黃龍》。呂洞賓得道後,問他的師父漢鐘離:「我師成道之日,到今該多少壽數?」漢鐘離回答已經一千一百多歲了。呂洞賓又問:「師父計年一千一百歲有零,度得幾人?」漢鐘離說:「只度得你一人。」呂洞賓說:「師父你度人太慢了,如果給我三年的時間,我度三千個人回來。」漢鐘離哈哈大笑說:「世上眾生不忠者多,不孝者廣。不仁不義眾生,如何做得神仙?你三年能找到一個可度之人,也算是你的功勞。」於是呂洞賓辭別了師父,雲遊三年,遇到的人不是悟性太低,就是怒氣太重,抑或是不肯皈依道門。三年後,呂洞賓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度成。這個故事可以看出道家度人時選人之難。佛家雖然廣開方便之門,但是也是只度有緣之人。
現在世界上最大的人群大概是基督徒,基督教新教徒、天主教徒和東正教徒共有將近二十億。信仰其它大宗教的也都有上億之眾。宗教常常具有鮮明的排他性,不管一門宗教的人數再多,是不是屬於這個宗教卻是有一個嚴格的界限的。儘管不同的宗教在敬拜、儀軌、參悟方法上大不相同,在文化這一層面卻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例如儒家講「仁者愛人」,基督教講「要愛人如己」,此外關於誠實、信義、友愛、寬容、去除貪心、嗔怒、痴迷、色慾等方面的教導,幾乎在各個宗教中都有。因此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文化常常不受信仰界限的制約。一個信佛的人,在看到基督教的教堂、天頂畫,聽到基督教的讚美詩,也會覺得這是藝術的精品。反之亦然,基督教徒和伊斯蘭教徒,也常常為佛教徒的作品傾倒,他們也都能感受到作品中的虔敬、感恩與善的能量。
普世的價值,正是以文化為載體,超越信仰的背景而與每個人的本性呼應共鳴,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純美與純善的內涵,產生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效果。而這種文化又正是中國純正的古文化。
1992年美國一部電影《聞香識女人》為其主演AlPacino贏得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這部實際上表現兩個男人間父子般的感情的電影裡,有兩段堪稱經典的台詞。第一段是這樣的:「在人生的道路上我面臨過很多選擇,我永遠都知道怎麼走是對的。毫無例外的,我知道,但是我卻從來都沒有走那正確的路。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走正路太難了!」在2500年前的古印度,釋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舍利弗也說過類似的話:「墮落容易超升難」。《聞香識女人》另一段經典的對白是中校為查理的辯護詞,他說「現在你們面前的查理,他也來到了他的十字路口上。他選擇了他的路,一條正確的路,一條高尚的原則所構筑的路將他引向光輝的人格。讓他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吧!」
所以,在普遍的人性中,善與惡共存。一個人要行善,則必須約束自己的惡念,要吃苦、付出,還要持之以恆的堅持;而只要稍微放縱自己的慾望就會墮落。放縱當然比約束更容易,所謂「學好三年、學壞三天」。
《道德經》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司馬遷在《史記·屈原列傳》中寫道,「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就是說,文章簡約,詞彙簡單,但志向高潔,德行清廉,雖然講的東西很小但指出的道理卻非常大,舉的例子就在身邊但是映射的內涵卻非常深遠。所以,「善與惡」的選擇看似艱難,但很多人都會選擇那條艱難卻正確的路,並一直走入那無盡的美好與希望。
儒家相信自己的文化是像生命一樣承接延續的,在對儒家文化尋根的時候,人們把堯、舜、禹、湯、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作為儒家思想的正統。如果對中華文化也做一個類似的尋根的話,無疑可以追溯到「人文初祖」軒轅黃帝。而黃帝正是中國道家思想的創始人。
在佛家思想傳入中國之前,中華文化是外儒而內道的。儒家為入世之道,或稱顯學;道家是出世之道,或稱隱學。老子說「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道、德」為本,此為《道德經》的思想;「仁、義、禮」次之,此為儒家思想,但其先後順序,也反映了道家與儒家思想的承續變遷的關係。佛家思想的傳入是中國文化發展中的一個重大事件。從東漢初年開始,佛家思想漸次深入民間,至南北朝、隋、唐年間達到鼎盛。之後,儒釋道三教並存,確立了中華文化的正統。
中國正統的文化都具備兩大特點:第一、信神;第二、愛人。在這兩點上東西方並無差別。因為神不打誑語,所以要誠實;因為神慈悲眾生,所以要善待他人;因為神會在人們改過和彌補後,赦免其罪業,所以對他人要寬厚忍耐;因為神是公義的,所以「善惡有報」;因為人都是神造的,所以要像兄弟姐妹一樣互相關愛;因為生命是神賦予的,所以要保持對生命的敬畏和珍惜;因為自然是神賜予人們生存的,所以要愛護;因為人的生命意義在於去神的世界而得到永生,所以應該遵循神的誡命;因為神全能,所以要謙卑誠敬;因為神安排著歷史的進程,所以要順天而行等等。
所以,人的為人、處世、對待自然的態度,無不根植於對神的信仰中。這種信仰維持了社會的公平與正義,維繫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由此發展出的文化必然承載著敬神愛人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是區分文化的正統與異端的最重要指標。
文化的表現是龐雜的,但其內在的價值觀卻是簡單的。無論音樂、繪畫、建築、影視、小說、戲劇乃至節慶、禮儀和衣食住行,都是文化的表現方式,而其內在的價值觀如果符合正統,才是永恆不變的,否則只是曇花一現的異端罷了。以此衡量,共產暴力文化無疑是最惡的文化。其基礎與正統文化截然相反,概括起來便是:第一、不信神;第二、散佈仇恨。因為不信神,自然也就沒有天國地獄;因為沒有神作為最終的審判者,所以行善做惡都無報應,可以為所欲為;因為不信神,所以妄自尊大、戰天鬥地;因為不信神,所以不必對生命有任何敬畏和珍惜,對敵人肆意殺戮,對自己人勾心鬥角;因為不信神,也就沒有甚麼誡命需要遵守,只要能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今日中國,道德淪喪、生態破壞、人與人之間關係緊張,都肇始於無神論。
毛澤東創建了以馬列主義為基礎的政教合一政權,該政權由於以無神論為基礎,因此它所壟斷的就不僅是中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等世俗形式和力量,更重要的是它壟斷了道德解釋權。且不論中世紀的天主教會有多麼獨斷,但是畢竟在教會之上還有一個上帝。而對於毛澤東來說,你信基督教,那黨就是上帝的上帝;你信佛教,那黨則是佛祖的佛祖;因此毛澤東的政教合一就更為極端,對建立在儒釋道信仰之下的黨文化也就比中世紀教會對於古希臘文化的壓制更加殘酷、全面和徹底。
如果說神是永恆的,神所規定的善惡價值必然也是永恆的,從這種永恆的價值觀中派生出的文化,也是永恆的。這就是為甚麼當人們今天看到敦煌飛天或是西斯廷教堂的天頂畫,仍然會感到深刻的心靈震撼的原因。但中國正統文化經過毛澤東的文革浩劫之後,恢復正統文化已經非常困難。
中華文化的復興,成為中國人的首要任務。對於人類來說,最深刻的影響來自信仰,而最廣泛的影響則來自文化。越是研究人類歷史的變遷,文化就越顯示出他潤物無聲、無遠弗屆的力量。但中華文化的復興還面臨著比西方文化更大的困境。其原因在於儒釋道信仰博大精深,微言大義,普通人難以讀懂艱深的經典,此時真正的修行人就成為文化傳承中不可或缺的環節。毛澤東對於經典的毀棄、對於人的鎮壓,讓現代人與中華正統文化之間斷裂出了一個不可復歸的鴻溝。因此,中國的文化似陷入了一種絕境,後路已斷,前程渺茫。十五世紀中葉,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滅亡了東羅馬帝國,大批藝術人才從東羅馬逃亡義大利,政教合一的中世紀結束了,古希臘文明的魅力席捲西歐,引發了這場文藝復興運動。在這次浪潮中,繪畫、雕塑和音樂都產生了飛躍。中國的情形與西方文藝復興的前夜,存在諸多相似之處,且中華文化的處境實際上早已奄奄待斃。
如果僅從文化本身來談恢復已毫無希望,然而從信仰層面入手解決文化的復興與重建,還是大有希望。儒釋道信仰的精華,並由此派生出的文化,與中國古代文化有近似之處,甚至還有創新——「復興」這個詞,從形式及內涵上不僅對中華正統文化予以繼承與弘揚,還更在於重生與再造。這種新文化已展現出正統文化的神髓,喚醒人們對久遠歷史的記憶,引起來自曠古久遠的共鳴,直指中華正統文化的本質。
如認識到中國的文化原來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們就可以自信地說,中國有強大的基礎,如果重新把傳統文化推廣,中國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
現在的中國,共產暴力賴以生存的文化基礎「黨文化」,正在文化復興運動中冰消雪解,傳統文化正在迅速恢復和重建。由此,必將引發中國人生活方式和社會管理方式的轉變,幫助中國人信仰、道德的重建。
生逢在這樣一個風雲激盪的年代,本身就引起人們對生活的莫大興趣。人們將見證並參與一個歷史的轉折,促成一個大時代的來臨。開啟中華文化復興之路,一如西方的文藝復興,成為歐洲從中世紀走向近代社會的起點。在不久的將來,中華文化復興將以里程碑的地位載入史冊,讓後世的人感慨、追思和仿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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