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方雄：歐債危機或持續10年

「要想解決歐債危機還需要多久？歐洲的問題根源在哪裡？它與美國問題的差別究竟在什麼地方？」就在近期多個歐洲國家主權評級遭降級、國債收益率飆升超過警戒線、銀行業爆出約1060億歐元資金缺口的背景下，日前站在友邦保險財富高端論壇的講台上，龔方雄拋出了一系列重磅問題。作為摩根大通中國區董事總經理、首席經濟師，他對國際市場的變化信號相當敏感。在他看來，與美國問題根源上是政治問題不同，歐債危機實質是「貨幣統一、財政分離」這一制度設置的體制性問題。「所以歐洲問題是如果沒有財政上的統一，單一的貨幣怎麼能實施下去的問題，這是一個結構性問題，沒有那麼容易解決，真正要解決可能需要十年。」龔方雄如是說。

觀點一

歐債危機是體制性問題

「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一種體制是像現在歐元區的這種體制，共同的貨幣、共同的貨幣政策，分散的財政政策，分散的主權，這在人類歷史上是第一次。」龔方雄認為，以希臘為例，如果希臘不在歐元區，問題其實相對比較好解決。

「希臘為什麼債務負擔這麼高？就是經濟沒有競爭力，那解決經濟競爭力的一個好的方法是什麼？如果你自己有自己的貨幣，然後對自己的貨幣又有操控權，希臘完全可以把本國的貨幣對歐元、對美元貶值50%。」在他看來，如果這樣做了，希臘競爭力馬上就可以恢復。「因為希臘畢竟是一個文明古國，連奧林匹克運動也是從希臘誕生，是一個旅遊勝地，希臘一下變得這麼便宜，不要說歐洲人，連很多中國人都會到希臘去旅遊，一下經濟就能搞活。」

但手持歐元、失去貶值貨幣權力、沒有印鈔權的希臘面對舉步維艱的困境。「它經濟不好的情況下，歐洲央行前一段時間還在不斷加息，所以希臘加入歐元實際上是做出了犧牲，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相對收匯的一些國家，比如說由於歐洲市場的統一，給德國的奔馳寶馬帶來的巨大的市場，比如說德國收匯了，現在希臘有難就應該去救。」

不過，由於各個國家有分散的財政政策，「救希臘」卻沒有想像中的輕易。「希臘在德國人看來有它自己的結構性問題，它雖然競爭力不足，但希臘的福利相當好。所以德國人提出的是我可以去救你，你得消減福利，消減公務員工資，消減政府的支出，那麼希臘人又不願意了，天天罷工示威遊行，所以歐洲的問題非常頭疼，有深刻的體制性原因，絕對不好解決。」

他認為，現在不管是想採取哪種解決方案，運作操作過程都非常痛苦和高度不確定，採取任何一個方案的風險都非常大。「不管採取什麼實質性方案，都需要歐盟所有國家投票來解決，比如現在提到的歐元區需要修改歐盟憲法，是需要每一個歐盟國家通過公投來決定，過程不僅漫長，只要有一個國家公投不過，所有的解決方案都會擱淺。」

觀點二

歐洲經濟或已步入另一次衰退

對於歐債危機的前景，龔方雄坦言確實「一言難盡」。「歐債危機到底怎麼去解決，現在還說不清楚，但也有幾個比較確定的事情，一是歐洲確實各個國家都債臺高筑，現在歐洲央行沒有印鈔的授權，所以要解決債務危機只能消減財政。」

龔方雄認為，市場對消減財政帶來的經濟下滑非常擔心，「這等於是把債券價格不斷降低，債券危機不斷惡化，等於是歐洲的銀行體系持有很多有毒資產，因為銀行持有的都是這些國債，國債的價格在不斷下跌，這樣的話就必須要為這些國債減持，它的資本金就不夠了。」

在這樣的邏輯中，歐洲不得不面臨財政與信貸的雙重緊縮。「如果資本金不夠只有兩個方法，一是在市場上補充資本金，但銀行股票現在跌得一塌糊塗，補充資本金顯然划不來，另一個辦法就是消減信貸。」

他強調，在這樣的雙重緊縮下，歐洲經濟可能已經步入了另一次衰退。「這個可能還是一個最好的結果，事實上，歐洲對全球的影響已經開始出現，歐洲銀行以前是全球流動性的主要提供者，它現在緊縮信貸的話，要把全球的流動性回收回去，所以你看現在新興市場的貨幣貶值，很多新興市場股市跌得一塌糊塗，商品資源也跌得一塌糊塗，連美國都扛不住。」

「在歐盟設立歐元區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退出機制，現在如果想讓希臘退出，希臘所有民眾存款都是歐元，領的工資也是歐元，希臘所有的債權人士持有的債券也都是歐元計價，怎麼來操作退出呢？希臘銀行的存款現在也是歐元，你讓它強迫換回希臘幣嗎？沒有人願意換，因為換回以後他們知道本幣還要貶值50%。」龔方雄認為，很多解決方案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不具可操作性。

觀點三

美國問題是政治問題

而關於同樣國債債臺高筑的美國，龔方雄卻認為「問題不大」。在他看來，美國問題根本上是一個政治問題，明年11月的總統大選就將是分水嶺。

他提出的數據支撐是：美國雖然國債佔GDP的比重確實很高，達到100%，前一段時間標準普爾也降低了美國主權債務的評級，但美國的私人和家庭層面現在資產負債表比2008年、2009年金融危機發生之前要好得多。「現在的問題其實是美國政府層面修復資產負債表，2008年美國的金融危機使美國金融部門、家庭部門修復資產負債表，政府經過的一輪救市，非常寬鬆的量化寬鬆政策就把美國私人的債變成了美國的國家債，所以美國國家層面的債臺高筑，私人層面的資產負債表收復得非常好了，所以才會有道瓊斯上半年連創新高。」

不僅私人資產負債表，龔方雄認為，美國企業層面的資產負債表也都已修補好。「我們看到美國家庭層面的資產負債表也修補得差不多了，在金融危機之前，美國家庭層面的儲蓄率是負的，現在美國家庭的儲蓄率是5%，是正的，雖然比起中國30%的家庭儲蓄率還是低，但美國一般家庭儲蓄率長期是零，甚至是負的，所以有5%左右的家庭儲蓄率就非常好了。」

這些基本面構成了龔方雄對美國經濟微觀層面的信心。「政府層面、主權層面有些債務問題，但即使美國債務佔GDP比重100%，財政赤字佔GDP接近10%，美國也不會有債務違約風險。」他強調，美國之所以會選擇緊縮政策，還是因為明年是美國的大選年。「如果經濟不好歐巴馬倒霉，共和黨奪回白宮、民主黨輸掉白宮的可能性就更大。所以美國目前的局勢是明年大選和兩黨爭奪之間造成的。所以美國問題說到底是一個政治鬥爭的問題。」

觀點四

全球將應對匯率風險

美國經濟對於全球經濟的衝擊，龔方雄認為，不是違約或者主權債務風險的問題，而是匯率風險。「比如中國有三萬多億外匯儲備，其中持有美國國債券有一萬多億，即使明年美國要還本付息，有幾千億美金到期，要還給中國或者要讓中國買它的新債，但因為美國是全球獨一無二的儲備貨幣的發行者，它如果到期了，只要開印鈔機就行了，即便沒有紙張和油墨，信用卡也是美國人發明的，他也可以刷卡給你。」

「但它欠你的美金可以還給你，這個美金值不值錢又是另外一個問題，它還給你以後，美元可能對人民幣長期貶值，美國人印錢，你根本無法阻止它，是主權之內的事情，所以匯率風險的問題我們自己要管好。」

「量化寬鬆三可能又要推出，量寬一、量寬二印出來了兩萬多億美元，而相比之下，歐元還沒有達到美元這種全球儲備貨幣的強硬地位，所以歐洲的問題非常大，美國的問題非常小。」

事實上，早在1946年，美國就已經經歷過主權債務非常高的實戰，國家債務佔GDP比重超過120%，比現在情況更嚴重。當時，美國經濟經歷了三十年代的大蕭條和二戰，戰後美國政府基本上處於破產狀況。由於經濟復甦，在1946年到八十年代的這個過程當中，美國的國債佔GDP的比重從120%下降到了30%。

對於未來美國經濟到底會不會進入二次探底，龔方雄則強調取決於兩個因素。「第一是政治鬥爭到底會不會最終影響消費者的信心和企業的信心，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第二個不確定性就是歐債危機會不會引發另一次金融海嘯，另一次系統性風險。」龔方雄認為，必須警惕「日新月異」、不斷演化的歐債危機對全球經濟的衝擊。

觀點五

明年中國保八應無懸疑

在這樣錯綜複雜的國際背景下，龔方雄對明年全球經濟增速的預期是謹慎的「低迷成長」。「明年的全球經濟最多隻是低迷成長，美國的經濟1%-2%的成長，歐洲經濟進入衰退，中國經濟會有8%以上成長，日本可能是1-2%的成長。」龔方雄坦言，歐債危機的解決可能最終需要十年，「如果這樣的話，全球經濟可能會有非常長期的低迷成長，這就是中國要面臨的全球經濟成長的環境，我們出口的局面就非常不樂觀。」

衝擊還體現於外匯佔款的下降。「上個月我們直接投資有幾十億美元，外貿盈餘有一百多億美元，但外匯佔款卻出乎意料地下降了，如果折算下來等於中國有差不多一千八百億的人民幣被淨流出，這個很可能與歐洲銀行撤資有關。」

「這就是歐洲本身資本金不夠而緊縮信貸，對全球經濟帶來的影響。雖然中國境內的歐洲資金並不多，但也受到了衝擊。」龔方雄認為，央行現在提出的定向寬鬆，就不只是應對未來全球經濟可能出現的進一步惡化，可能也是為了抵抗歐洲金融機構撤資會帶來的影響。

此外，由歐債危機引發的大宗商品價格暴跌在他看來，對中國這樣的製造業大國是「機大於危」。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