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過去那個體制下的倖存者,我們都希望活到我們希望的那種體制實現的時候。我們都從他人的受難中獲利,我們沒有成為犧牲者,僅僅是出於偶然。「總有人犧牲,只要別輪到我頭上。」這些人往往話音未落,災難就已降臨。倖存者得到制度變遷的好處,但沒有誰幸運到每一次都是倖存者。
少年吳英
吳英當然不是天使。她雖然有經濟眼光和企業家本領,但她不幸沒有生在一個健全的市場制度和政治制度下。為了生存,為了擴大財富,她被迫選擇了適應這個體制,就像很多來中國做生意的老外也要適應中國的商業政治潛規則一樣。
吳英檢舉過她所行賄的多名官員,也當然意味著她有過行賄行為。(需要指出,在檢察院沒有指控吳英犯有行賄罪的情況下,律師和公眾並不應該扮演指控者的角色。)假如從一開始就僅指控吳英行賄並且證據充分,在法律上似乎問題不大。但行賄罪沒有死刑,在受賄者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更不能匆忙認定行賄。何況還是吳英主動交代的,依法應「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何況是被索賄還是行賄還難說。
但這都不是問題的根本。我們當然要譴責行賄。但假如吳英能夠通過正常的渠道得到貸款,她還需要行賄嗎?更應該譴責的是這個金融壟斷體制和公權力不受約束的體制。
我們生活在一個不道德的體制下。這個不道德的體制讓每一個人都染上了不道德的病毒,極少有人能倖免。更進一步,這個體制經常置我們於道德困境之中、甚至法律困境之中。稍有中國底層生活的經驗,就不難理解這種非道德化或非法化生存狀態。
曾幾何時,你收聽美國之音,你非法了。你舉辦一個舞會,你非法了。你雇佣的工人超過8個,你非法了。你賤買貴賣,你非法了。你把自己的奧拓開上二環路,你非法了。現在情況變了,很多原來違法的事情變得不違法了。但另一個角度也可以說,情況沒變。
你在城市打工沒辦暫住證,你非法了。你沒辦准生證把孩子生了,你非法了。只能生一胎你卻生了兩胎,你非法了。阻攔強拆隊伍毀壞你家房子,你非法了。發帖子批評官員,你非法了。為了討薪你爬上立交橋,你非法了。在路邊擺個攤兒賣烤白薯羊肉串,你非法了。沒經過出版社自己印些書分發給朋友,你非法了。沒經過公安登記而留宿外國人,你非法了。不放棄某一種氣功,你非法了。你的孩子奶粉結石了,你站出來帶頭維權,你非法了。調查地震校舍質量問題,你非法了。越級上訪,你非法了。自焚,你非法了。沒死成活下來了,你非法了。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不非法你能活下來嗎?
你的親人生病了要做手術,不給麻醉師和醫生紅包,手術質量就要下降——有多少人選擇不給?不通過關係給領導好處,孩子就上不了稍好一點的學校——有多少人選擇不給?你或者你的親人酒後駕車被抓住,有多少人首先想到按規定接受處罰而不是托關係說情?在有攝像監控和沒有攝像監控的情況下,你遵守交通規則的程度有沒有不一樣?你有沒有購買過盜版軟體、光碟和書籍?你有沒有答應上級領導的不道德的或者不合法的要求?你有沒有享受親屬的或多或少的特權利益而沾沾自喜、毫無愧疚?面對重大的非法行徑,你有沒有選擇沉默而不是挺身而出?
我的一個熟人花錢買了一個駕照,我的一個親戚通過提交假體檢報告而提前病退,我的另一個親戚通過關係享受低保待遇,儘管他窮,但周圍很多比他更窮的、顯然符合條件的家庭卻得不到低保。低保指標腐敗是全國性的,我知道。至於我自己,以下省略2000字……。幾乎我們每個人都曾得到「非道德或非法」的好處,同時更因這種普遍的「非道德化或非法化生存」而受害,但問題是,我們中有多少人接受甚至享受這種「非道德化或非法化生存狀態」?
拋開案件證據本身,吳英不是完全清白的。你我也不是。我們不能太過幼稚和勢利,在吳英有錢的時候,我們仇富,在她落難的時候,不聞不問、幸災樂禍。我們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吳英。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吳英。
我們都是過去那個體制下的倖存者,我們都希望活到我們希望的那種體制實現的時候。我們都從他人的受難中獲利,我們沒有成為犧牲者,僅僅是出於偶然。「總有人犧牲,只要別輪到我頭上。」這些人往往話音未落,災難就已降臨。倖存者得到制度變遷的好處,但沒有誰幸運到每一次都是倖存者。
(註: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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