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書玉是西門菲沙大學人文學系副教授,主講中國文學、電影和亞加研究。
1991年底,我來到溫哥華留學。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旅行。我身上帶的除了一箱子書和衣服外,只有六十美元。
也只能有六十美元。那是當時所有出國的大陸人允許兌換的外匯定額。當然也可以在黑市上換。但是在給政府交了一筆大約有兩萬多元的培養費——因為我沒有工作畢業後直接出國,加上買機票後,我父母已經竭盡所有。九十年代初,一個普通知識份子家庭能有幾萬元存款也很稀少。
是兩個在SFU和UBC讀書的北大校友接的機。十二月的溫哥華,藍天,雪山,各式各樣的獨立屋,讓我覺得置身畫中。他們把我送到西區十街與Blanca交界的一個獨立屋前。那是中國領事館安置公費留學的學生和訪問學者的地方,偶爾也接待一下急需住處的自費生——對自費生每週大概收15美元。當然只能臨時住一兩個星期,而且是和另一個女生合住。校友幫我安頓下來,又帶我去近處的Safeway購物。我買了一大桶牛奶,只要$1.99, 還有麵包、火腿片、便宜的紅蛇果,我想這些足夠維持一個星期了。
第二天,我用磕磕絆絆的英語給導師打電話,然後我們在他的辦公室見面。他是個中國通。於是,我就用中文向他解釋為什麼我晚來了一個學期。考託福要證明,辦護照要海外關係,還要找個落檔案的「單位」——雖然我不可能去上一天班。最後還要交一大筆培養費。出國對我們來說真的是過五關斬六將。可是年輕的我就是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我終於來了。
後來導師帶我見系裡的秘書Enid,一個慈祥的胖胖的蘇格蘭老太太。我忘了我究竟把自己的情況說清了多少,但想必Enid 接待過不少像我這樣剛下飛機就等著拿獎學金支票的學生。她答應催促財會處,盡快給我發支票。
不到兩個星期,我開了自己的銀行帳戶,搬出了臨時住處,在UBC校園裡的學生家庭宿舍裡找到了一間出租屋。那是和一個秘魯的家庭合住,但我畢竟有了自己的一間屋。我可以徒步走到圖書館,校園對我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全世界的大學都一樣,我在其中感到安全。我也可以走到海邊,看天地如何在我眼前展開,那麼廣闊。
到達溫哥華時正是聖誕節前夕。我的第一個聖誕夜是跟幾個北大校友到本那比的Willington大教堂看聖誕禮拜。對我們這些外鄉學生來說,Willington教堂足夠多元,足夠現代,足夠包容。聽著聖誕頌歌,我開始懂得感恩。
後來的路當然也很長。博士畢業後,為了工作,我曲曲折折跑了好幾個地方,甚至跋涉到南半球的悉尼,最後才又回到溫哥華。但這些路並沒有白跑,這些經驗讓我知道我有多麼想念溫哥華,那個最初接納我,幫我打開眼界的地方。 這些經驗也讓我知道只要有一顆勇敢的心,一個自己認定的目標,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人幫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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