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春秋時候,強大的齊國出兵入侵魯國,魯國君臣束手無策,民間人士曹劌自告奮勇為國出力,他的鄰居說了句有名的話「食肉者謀之,又何間焉」。
所謂「食肉者」,指的是魯國滿朝文武,而他們能每天都吃的肉,則是這些官員作為特權階層,所享受到的「特供」。
中國人是個矛盾的民族,一方面從史前起就不斷有人講「大同」、「平均」,另一方面這些喊「大同」、「平均」的人一旦有了機會,往往毫不猶豫地享受起「特供」來,而把「大同」和「平均」扔給那些還沒資格享受「特供」的人。一路喊著「均田免糧」打進北京城的前郵局下崗小幹部李自成,一旦坐上那張龍椅,便開始喜滋滋地享受起原本由明朝皇帝專享的「特供」,在兩廣山溝裡喊了多年「天父上帝人人共」,把清廷的「特供」抨擊到山響的前鄉村私校教師洪秀全一旦當了天王,就建立了覆蓋整個國家的龐大「特供」系統,從服裝到飯菜,從媳婦到跟班一概按級別享受,他本人則理直氣壯地佔據著最高規格的「特供」——在普通官兵連干飯都吃不上的時候,每天獨享牛肉十斤。秦始皇當年住 「特供住房」阿房宮,擺開「特供」儀仗,去視察自己「特供墓地」時,未來的漢高祖劉邦說「大丈夫當如此」,未來的西楚霸王項羽則說「彼可取而代之」, 這「如此」和「之」,是什麼?不就是秦始皇那天下第一的「特供」?一方面憎惡特權,另一方面卻想自己獲得這些特權,他們哪裡是真憎惡特權,所憎惡者,無非自己不是那個握有著「權」、享受著「供」的「特」罷了。
古往今來,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和「官=特權」、「什麼級別的官=什麼級別特權」的「按權力大小分糖」定式,毒害著上至各級官員,下至社會和民眾的無數中國人。許多大大小小的官員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特供」,卻壓根不認為這是不平等,是特權,是不正之風,而認為這是身份的象徵,是應得應份的福利和榮耀;不少商家煞費苦心,絞盡腦汁,用足心思,去營造一個個「特供」神話,從天知道真假的古代「貢品」傳說,到閃爍其詞,彷彿有意要保密、又彷彿有意要泄密的種種當代「特供」品,小到菸酒菜肉,大到汽車住房,從有形的物質享受,到無形的「待遇特供」,又何嘗不是那特權當賣點,把「特供」當榮耀和商機?
商人逐利,若社會、民間沒有這顆「特供」的心,他們當然絕不可能自掏腰包,來做這場代價不菲的「特供」秀。事實上,「特供」的生意能做,好做,而且對上對下都能做、都好做。對於有權享受「特供」的那一小批人而言,既然自認為「特」,自不屑和大眾分享大路貨,不「特」那麼一下,彷彿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對於那些沒有「特」、甚至不一定有「供」的那一大批人而言,一方面他們憎恨特權階層,對「特供」憤憤不平,另一方面他們未必真的憎恨特權和「特供」本身,而恨的不過是自己沒有「特」到能享受這份「供」的地步。
正因為這顆「等貴賤、均貧富」的「特供」之心,某些原本苦出身、靠努力升上高位的精英,才會以更貪婪、更時不我待的「吃相」去追求更大、更多的「特供」,而更多仍在低位蹣跚爬行的苦人兒,才會偶爾弄幾件「假特供」,慰藉一下自己對「特」的嚮往,才會在無特權、「特供」時抨擊特權、鄙薄「特供」,在一旦「烏鴉變鳳凰」後便轉而擁抱特權,享受「特供」。
說一千道一萬,「特供」的根源不在「供」而在「特」,在於「特」和「權」、「權」和「供」的相互掛鉤,有多大「權」就獲得多少「特」,有什麼級別的「特」便能享用什麼級別的「供」,這種權力和特權、權力和待遇的緊密掛鉤,以及權力越大、特權也越大的層級權力供給體制,才是產生「特供之心」的根源所在。
要杜絕「特供」,須從杜絕特權入手;而要杜絕特權,就必須從根本上將「特」和「權」間的紐帶和因果關係徹底切斷。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一旦「權」而無「特」,「特供之心」也便不熄自熄——須知古今中外,最大、最值錢的「特供品」不是別的,正是特權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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