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12月29日訊】主講人:龐皎明 (前財新《新世紀週刊》記者)
我12月16日剛離開財新(註:財新傳媒,旗下有《新世紀週刊》、財新網、《改革》等產品),我現在和財新沒有關係了,所以我講話可能更放得開一點,因為沒有太多的顧忌。
我離開財新可能或多或少也是跟報導《邵氏棄兒》有關係。所以我從微觀的層面講一講,我對媒體的觀察和自身的故事。
2007年,我在《中國經濟時報》做記者的時候的時候接觸「邵氏棄兒」的爆料,但不能發表出來。當時我的名字是龐皎明,是我的本名。後來我因為批評性報導不得不離開《中國經濟時報》,進入南方都市報深度新聞部,改了一個名字叫做上官敫銘,還在一直關注「邵氏棄兒」,但也因為環境的原因沒能報出來。
我在南都待了三年,之後去了財新。當時財新剛從《財經》雜誌獨立出來進行創業。「邵氏棄兒」的稿子終於得以發表。這篇稿子對於財新而言,不管是影響力還是美譽度都是最好的一篇,沒有之一。胡舒立(註:財新傳媒總編輯)私底下也給了我一筆錢作為獎勵。
但是,這這篇報導給我本人並沒有帶來好的影響,它給我帶來有很大的打擊,以及各種各樣的壓力。2011年5月9日,報導發表後,我馬上被有關部門盯上了。
他們發現原來上官敫銘就是龐皎明。大概4個月後,我被有關部門勒令開除。我的一位朋友把這個消息隱諱地發在了微博上。很多人問我怎麼會被開除了?但是我不好說明。
當時有關部門採取了一種很卑劣的手段,我所有的個人信息包括個人電腦都被入侵。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話,當時財新發表了一份聲明稱有記者郵箱被入侵,其實是我的郵箱被入侵了。後來財新用比較智慧的方式讓我換了一個名字。
我跟胡舒立說我想換一個誰都想不起來的名字。我當時起的是一個比較女性化的筆名叫「黃依夢」,胡舒立看了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是依靠夢想,我們是理想主義者,姓黃是指「黃粱一夢」的意思。胡舒立感覺很悲涼,不讓我起這個名字。討論了之後,她認為「鄭道」這個名字很大氣,寓意「人間正道」,所以就用了「鄭道」這個名字。
變成「鄭道」的我又開始投入一線的採訪,但是因為我做了幾期封面報導,在當時還有一定的影響,我又被有關部門發現了,說不是讓開除了這個人嗎,怎麼又出現了?
胡舒立比較巧妙,回應有關部門說,你們以為開除龐皎明那麼容易?如果開除的話,萬一他忍不住說出來,那可能是一個國際事件。因為我有國外的媒體朋友。所以當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這個事內部解決了。
之後因為環境的因素,我被徹底停職。不過還好,我專心學了一年英文,把英文水平提高了很多。到今年四月份,形勢有所好轉,我可以出來活動了,就開始全國各地的跑,做了不少選題,也寫了很多稿子。
但是今年8月份撫順大水,我去採訪。因為報導的死亡人數與官方口徑不一,有關方面注意到我,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說怎麼這個人又出現了?這一次週刊就慌了,不知道怎麼辦。後來採取了一種很巧妙的方式,向有關部門提交了一份書面的報導,說「鄭道」其實並不是「上官敫銘」也不是「龐皎明」,鄭道是法制組的集體筆名。
當然這很智慧,但對我個人來講,我覺得很不爽,因為我辛辛苦苦的把「鄭道」的名氣做出來,現在又歸零了,我覺得環境非常不好。
當然,我離職也是因為對時局比較悲觀。我現在自由了,沒有東家也沒有職業,所以我現在說話可以不負責任。
互動嘉賓:肖世峰 (《瀟湘晨報》深度調查部主任)
肖世鋒:看到題目,我就認為我最合適的是「邵氏棄兒」的互動嘉賓,這是有一些淵源。
第一,龐皎明和我都曾經在《中國經濟時報》工作過,我們都跟王老師(註:王克勤,曾是《中國經濟時報》首席記者)是亦師亦兄友的關係。
第二,他報導的「邵氏棄兒」事發地距離我的家鄉11公里。
第三,「邵氏棄兒」的主稿發出以後的後續追蹤報導不是龐老師做的,是他的同事趙何鵑做的。趙何鵑在河南採訪期間本人承擔了她的主要通訊員的工作,是財新的駐河南工作站負責人。我也從各個渠道瞭解到「邵氏棄兒」的一些情況,你說的這個事件其實並不是在鄉鎮裡面單獨存在,在我們國內很多地方都存在。
龐皎明:全國各地好多地方都有這個現象。
肖世鋒:如皎明說的,這幾年,我們做深度報導,空間越來越小。我每隔一兩個月就會接到領導傳來的指令,要求某個記者近期最好不要出去了。我不知道是哪一個部門轉來的,,不知道皎明現在離開是不是有這個考慮?
龐皎明:其實我離開是一種開心的離開,並不是很悲觀的離開,而且我覺得離開是因為外面有廣闊的天地,我們去探索也好,鬥爭也好,可能會有更多新的方式,可能一條路走不通,或者我們可以換個方式來嘗試。
肖世鋒:就我個人對深度報導的理解,我認為我們急需多元化。《瀟湘晨報》目前在我當深度部主任以後,在文化和財經方面做得更多一些。
不知道陳昌鳳院長是怎麼評判我對深度報導的未來發展趨勢的解讀的?
點評嘉賓:陳昌鳳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
陳昌鳳:聽了這麼多精彩深入的關於深度報導的總結和感悟,我也從中學了很多東西。
剛才皎明說的這些情況我先要感嘆一下,第一感嘆是又一個優秀傑出的新聞人離開了媒體,儘管他說他還挺快樂,我覺得我們不快樂。
從去年開始,專業媒體人的接連離開,在某種程度上是給我們現在的新聞業加了一個註解,這個註解可能就是早上展江說的轉移。
上個月,羅昌平離職,我在微博上看到了,但沒想到官方會關注。一次我出國開會,在飛機上看到《China Daily》報導了此事,當時我就想這不單單是媒體界的事情,它是一個信號,給我們一個重要的提示:我們該怎麼做,我們怎麼樣能走的更遠?
聽了各位的講述,我就在思考怎樣讓深度報導走得更遠。我想說說這幾個方面:
第一,關於專業性,無論技術怎麼發展,任何領域的專業性都是必需的。新聞專業的保留在於這個社會的需要,這個社會需要一批有專業的敏感、專業的態度、專業的觀點、專業的知識、專業的能力的人去做。所以不管平臺呈現的終端是什麼,專業的內容必須存在。
幾個月前,我跟羅振宇(自媒體視頻脫口秀《羅輯思維》主講人)有一次交流。我很佩服他,但當他宣布新聞業死亡時,我毫不猶豫地站在對立面跟他進行討論。實際上,我知道自己有些強詞奪理,舊東西被新東西更取代,這是一定的。
但我問到:《羅輯思維》信息源從哪來?你自己去採訪了嗎?那些談話資料從哪來?難道不是專業新聞人提供的嗎?諸如此類。我想說的是,無論怎麼樣,保持新聞業的專業性才能讓我們走的更遠。
第二,這些年的深度報有點像記者自娛自樂。我也有一種孤獨感,覺得記者太重視自己的感覺了。
《南方都市報》深度新聞部主任盧斌說到圈子,我很贊成。我們不要侷限在自己的圈子裡面,眼界和心界都擴展。尤其是調查報導,在中國目前的種制度下,把公權力當成調查目標、對抗目標,確實是很難。
深度報導可以多面,一定不要讓自己沉浸在孤獨鬥士的感覺之中。應該讓自己的圈子能夠突破一點,包括輿論陣地的轉移。我們可以隨著時間的推動,改變自己的定位。
第三,關於深度報導形態的轉移,《看天下》副主編陸暉說到一個信息流中間的節點。不得不承認,我們將來會漸漸地變成信息流中的節點。中國80年代出名記者,90年代出名媒體,20世紀以後可能什麼都不出了,我們也不要再想著出名記者或者名媒體。
因為網路社會由節點和線段組成的,我們能夠成為其中的一個節點就已經是一件很不起的事情。深度報導的平臺不得不轉移,但死掉的是紙,留下來的是報,報導還會在繼續。但是深度報導的平臺轉移以後會怎麼做呢?最近兩年美國在推行一種叫專營化的網站,由一個明星記者帶動一個團隊來運作,以明星記者的關注點為核心。所以將來深度報導可以多元一點。
陳昌鳳:最後,我想請教皎明,你剛才說現在自由了,但我認為其實是一種迴避,你覺得你新的出路會在什麼地方?
龐皎明:我有打算,但因為還沒有塵埃落定,所以不方便說。我是離開了財新,但是我沒有離開新聞業,我可能有一個過渡的時間,會寫一些東西,想一想。我現在有一種比較現實的感覺,我沒有像王克勤老師那樣鼓勵這個時代要出現一個偉大的記者,我不需要做一個名記者,我的責任是要把信息傳播出去,只要把信息流打通,言論自由當然是第一位的,具體我做這個工作是不是需要署名,這是放在後面考慮的,我現在沒有成名的慾望。
所以我可能會比較紮實的做一些打破信息的壟斷等事情,而且我以前經常被人說你不知道要保護你要費多大的力,我會欠很多人情。現在我的想法是保護更多的人,不需要別人來保護我。我走出這一步,以後我會做更多的事情,所以我並不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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