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奶瓶

老奶奶躺在病床上，虛弱得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她緩緩伸手從枕頭邊拿起一個奶瓶，輕輕打開蓋子，放到嘴邊吸吮奶瓶裡的開水，一口又一口的吸。病中的她不須麻煩任何人，輕而易舉的拿起奶瓶吸開水，既安全又方便。這一幕彷彿大嬰兒的自發動作，給人特別微妙的感受，不得不佩服家屬實用的巧思！

一開始老奶奶反對女兒幫她把前額的頭髮扎到兩邊，理由是那樣十足像個小ㄚ頭，然而最後她還是接受為達清爽目的所做的髮型改變，當一回天真的女娃兒。        

嬰兒自有專用體重機，小寶貝躺在上面就能輕鬆量體重。如今老奶奶身體虛弱且兩腿無力，無法站立，院方工作人員推來一部大型體重機，將老奶奶安置在一個帆布擔架上，再用四個吊鉤勾住兩側鐵桿，然後用電子儀器操作，將擔架慢慢提升到一定高度，就這樣完成量體重的過程。

老奶奶還沒住院前，堅持不包尿布，為減少如廁次數，老爺爺甚至控制她不許吃所有利尿的食物，如此一來反而容易誘髮結石跟發炎情形。夜裡頻尿的老奶奶總要多次叫醒老爺爺幫忙噸位不輕的她小解好幾回。只因為擔心花錢又怕外勞偷東西，節儉的兩老始終不肯請外勞，就這樣老爺爺獨自一人白天夜裡的看顧，在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和睡眠下，日子長了，自然影響照顧者的心情和健康。終於有一天老奶奶向她兒女哭訴，說老爺爺竟然半夜掐她脖子，她當著孩子面惡狠狠瞪著老爺爺，大聲責問：昨晚你為甚麼要掐我脖子！是想讓我死嗎？

老爺爺跟孩子解釋那是老奶奶長期吃藥所產生的副作用──被害幻想症，藥單上幾乎每一種藥都載明一到數種的副作用。這時候家人這才警覺老爺爺可能承受太多心理和身體的壓力了！讓一位老人家照顧另一位老人家真的是件很為難又辛苦的事，於是家人一起努力勸說曾經呼風喚雨、對老爺爺頤指氣使的老奶奶包上尿布。相信這點對老奶奶是一個很掙扎的過程，只是人老了卻不得不接受現實，從此與尿布為伍。臣服現實後的老奶奶固執不服輸的心也因此變得柔軟，也會體貼照顧者的辛苦。  

醫院為配合退化器官所需的各項設備，齊全得令人佩服，然而非醫學專業的家屬或患者比較無力的是無法評估某些檢查跟手術是否必要？如何更有效率照顧患者的身心理健康？如何在病痛中智慧的面對生命的挫敗與成長？在摸索中學習更好的處理方式時，往往已經走在人生的最後一站了。

病痛中再沒多餘的力氣計較名利與得失，在心智上會慢慢重返孩提般的純真純善；嬰兒燦爛的笑容中有著好奇與感恩，他們的安靜不抱怨以及努力適應外界的一切，是多麼勇敢與珍貴，多麼純真與原始，這些我們又重拾多少？從尊嚴的維護到放下堅持，從輝煌到難堪，從高貴到卑賤，從瀟灑到落魄，如何把心安住？如何在生命的最後繼續努力邁向另一個新生，一如母親腹中的胎兒用力迎向新的世界，這是生命最後的一道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