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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不知道的汪精衛(圖)

 2015-02-15 00:29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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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衛(網路圖片)

讀小學的時候,就知道中國有個大漢奸,叫汪精衛。中日戰爭期間,全國人民都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抗戰,唯獨他投靠日本,出賣國家。蔣介石也是假抗戰,真反共。那時的教科書都是這樣寫的,也是這樣宣傳的。回到家中講給父親聽,他哈哈大笑,說:「課本上寫錯了,老師也講錯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

「老師和書本怎麼都錯了?」我頗為驚異。

「錯了。」 父親點點頭,語氣頗為肯定:「蔣介石反共,但他是抗日的,還是領導抗日的領袖。」

我說:「領導抗日的,不是毛主席嗎?」

「那時沒有毛主席,只有蔣委員長。在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還高呼蔣委員長萬歲呢。這不是造謠,我在場。」

父親的話,我聽得發怵又發呆。

提及汪精衛,父親是一講再講,儘管每次說的很零星。他稱汪精衛為汪兆銘,說這才是他的姓名。對他的看法,父親歸納為三點:漂亮,才情,人品。首先,汪兆銘是美男子,最美的是那帶著俠氣的一雙眼睛。男人看著也動情,不是連胡適都說自己若是女人就一定要嫁他嗎?

其次,是汪精衛的才情,寫得一手好詩文。

「好到什麼程度?」我問。

父親說:「汪兆銘詩文可以選入教科書!台上是領袖,提筆是文人。」父親多次向我背誦他獄中所作《被逮口佔》:「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汪精衛在決定親赴北京行刺清朝攝政王載灃前,曾寫有一封《致南洋同志書》。書中慨然道:「此行無論事之成敗,皆無生還之望。即流血於菜市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也。」父親說:「那時的汪兆銘和戊戌變法的譚嗣同相比,毫不遜色,一樣的壯懷激烈。」父親又告訴我,那篇人人熟讀的孫中山《總理遺囑》:「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實則由汪兆銘代筆,孫中山未寫一字。

說汪精衛有人品,我有些不解:「漢奸有什麼人品?」

父親說:「政治上從慷慨赴死,到涕淚登場,到客死異國,汪兆銘是一路下坡。但人品上,可以說他一輩子無可挑剔。不貪錢財,不近女色,不抽不嫖不賭。他有政治慾望,若和老蔣、老毛相比,是個沒有太大政治野心的人。」

我再次發呆又發怵。

父親從書房裡,拿出一本可能是香港刊印的《雙照樓詩詞稿》,翻到《金縷曲》一頁。說:「這是汪兆銘在獄中寫給陳壁君的情詩,你讀讀。和你學的那些散曲相比,我看也是不差的。」

汪精衛入獄後,陳壁君直奔京城設法營救,並以密函向汪示愛,願以終身相托。汪精衛看後萬分感動,遂改清初顧梁汾寄吳兆騫之《金縷曲》「季子平安否」舊作而成。

別後平安否?便相逢、淒涼萬事,不堪回首。
國破家亡無窮恨,禁得此生消受。又添了離愁萬鬥。
眼底心頭如昨日,訴心期夜夜常攜手。
一腔血,為君剖。
淚痕料漬雲箋透。倚寒衾循環細讀,殘燈如豆。
留此餘生成底事,空令故人僝僽。愧戴卻頭顱如舊。
跋涉關河知不易,願孤魂繚護車前後。
腸已斷,歌難又。

《金縷曲》中有報國之志,亦有男女之情,都寫得至純至性,令人感動。我才明白所謂的漢奸,絕非我們印象中的白鼻樑小丑。在《金縷曲》後面,汪精衛又用血寫了五個字「勿留京賈禍」,叫陳璧君趕快離京。幾天後,汪收到陳璧君的一封信,信中再次向汪示好,建議「兩人從現在起,在心中宣誓結為夫婦。」

汪精衛被陳璧君的真情打動:自己被判無期徒刑,毫無出獄的希望。即使有相見之日,彼此已為垂暮之人,遂咬破手指,用血寫下一個「諾」字。陳璧君接到汪的血字,痛哭了三日。

汪精衛從政一生,詩詞也伴隨了一生。據說,他病重時曾表示:不要留存文章,可留的只有詩詞稿。他的詩篇詠山河,哀民生,痛名節,瀰漫著悲苦淒涼,縈繞著憂國情思。詞學大家龍榆生稱汪詩為哀國之音。學者葉嘉瑩認為,汪詩中蘊涵著一個「精衛情結」,所謂「情結」,即指一個人的內心始終存有一個追求和執著的理念。

汪精衛的名字緣自《山海經》「精衛填海」的典故。他有「銜石成痴絕,滄波萬里愁」的詩句。「銜石」指的就是填海的精衛鳥。一個小鳥,想銜著小石子去填那破敗中國的滄海,填得了嗎?出於‘曲線救國’的政治路線與‘主和’思想,在民族危亡時刻,汪精衛希望能保全淪陷區一部分民眾和土地,他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了。為達到這個理想,他跟日本談判。

日本人把條件說得很好,一旦邁出腳步,條件馬上變了,上了船的汪兆銘無可奈何了,也永難回頭了。葉嘉瑩說,精衛填海填得了填不了是一回事情,我有這種理念又是一回事。汪精衛所做,正是這種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於是才有一生的「銜石成痴絕」,才有一世的「滄波萬里愁」。縱觀汪詩,從壯懷激烈到一腔愁苦,這個「精衛情結」貫穿了始終。

2004 年,汪氏幼子文悌內弟根據舊日「民信」「澤存」「永泰」諸本細加審定並附補遺重行刊印,成為目前最完善的版本。2005年9月,在美國工作的高伐林先生,受汪氏長女文惺之夫何文傑老人之托,攜若干新本酌量贈予國內歷史、文藝部門以供研究。高先生拿了兩冊,一冊給我,一冊贈我所供職的中國藝術研究院。

捧讀新本,感慨萬千。負罪人帶著他的心魂走了,不知他進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一往淒清,同訴飄零。無論靈魂停留於何處,我想,在夜的清幽裡,他也會顯示出屬於自己的魅力來。

「掃葉吞花足勝情,鉅公難得此才清。」這是錢鐘書的詩句。顯然,他很感嘆汪精衛——一個政壇人物有那麼多的詩人的感情與才華!

2010年於北京守愚齋

(本文原略有刪節,原載於香港牛津版《四手聯彈》以及臺灣時報版的《總是淒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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