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翻地覆
三、喜迎解放說翻身
1949年4月,自《新新新聞》(當時國民政府在四川的媒體,解放後更名為《川西日報》,1953年並省後改為《四川日報》)登載瞭解放軍打過長江的消息後,師傅、師婆開始緊張起來,成天愁眉苦臉,少有言笑。一天下午我去廚房取飯路經客廳,聽二師傅正向師婆說:「媽,龍潭寺那百多畝地快賣掉吧,不然共產黨來了會給你分掉的。」
師婆一手拿著紙捻,一手抱著水煙袋咕嚕咕嚕地抽過不停,想了會兒才搖著頭道:「這是祖上留下的,不能到我們這一輩敗了啊!這樣,我怎麼有臉去見祖宗?再說,現在賣也賣不起價,一畝頂多一百元錢(指大洋)。還有,老蔣那麼多隊伍就打不過共產黨麼?」
二師傅繼續開導道:「不要說100元一畝,就是50元一畝也要賣。你不賣,共產黨來了不但全部沒收,還要吃鬥爭……」
「我不信,共產黨也要講理呀,除非是棒老二(指土匪)差不多。我們的田土又不是搶來的,貪來的,佔來的,是辛辛苦苦一滴血一滴汗掙來的,要沒收總得有個說法。」
「媽呀,什麼說法不說法」二師傅仰天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瞭解共產黨,它革命的宗旨就是發動窮人打垮富人,分田分地是重頭戲。成都失守只是遲早的事,我們軍部早就在暗地商量‘和平起義’……」
「怎麼,老百姓拿錢拿糧養著你們,連屁也不放一個」師婆停住手中紙捻,雙眼睜得大大的:說「難道你們肩臂上扛的是吹火筒麼?」
「媽,兵敗如山倒,天意不可違啊!」二師傅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道:「上面不想打我們做參謀的有什麼辦法。」
「你想過沒有,你們是吃公糧穿老虎皮的人啊!共產黨能放過你嗎?」師婆擔心地提醒,二師傅陡然站起來在堂屋走幾步,有點大義凜然地說:「我又沒有反抗它,要是它真不講理,老子就和它拼了!當軍人還怕死麼?」
通過這些細微動靜,我發現有錢人怕共產黨,心裏著實高興。睡覺前我把聽到的這些話告訴三位師兄,他們想了會兒,你看我我看你,還是劉大師兄先開口說:「共產黨就是過去的‘霉老二’,十多年前就在通南巴(指四川北部通江、南江、巴中三縣)一帶鬧得很凶,說要打成都,嚇得成都有錢人往重慶跑,後來老蔣的中央軍開進四川,才沒來成都。我爸做生意路經巴中,他說共產黨把那裡有銭的紳糧全抓來關在牛棚裡,又打又吊又捆,還戴上紙糊的高帽子,收了田地房屋,聽說還共妻啊!不知是真是假?」
姜師兄咳咳咳地道「不管怎樣鬧,對我們窮人沒什麼壞處,能分幾個就分幾個,分不到也沒關係,反正我們是幫人的命」,說著又咳了起來「現在,誰能治好我的病,就是大恩人。」
羅師兄摳著下巴,似開玩笑似認真地說:「我最希望是共妻,我一生怕打單,共產黨來了要能分個婆娘給我,我一定喊它萬歲!」
他的話引得大家一陣哈哈大笑,我默黙在想:「看來世道要有大變化啦」!
半年後成都「和平解放」了。
四川軍閥劉文輝、潘文華、鄧錫候、王瓚緒等大人物,還在解放軍渡江前聽說就在商量起義一事,早早地派出代表與二野的劉伯承、鄧小平談判。待國民黨中央軍從成都經西昌撤走,成都就成了真空地帶,為防亂軍,商家自動湊錢在各街口修建了臨時木柵欄,一到晚上就關上不通行人。此時,原當過四川省主席的王瓚緒組織了一支「治總」的部隊,出面維特成都市面秩序,並頒布十二條殺令:凡搶劫、殺人、強姦、鬧事、縱火、偷盜、趁火打劫者,一律格殺勿論。那挿著「治總」旗幟的大卡車,一天到晚在大街小巷來回巡邏,不幾天真殺了幾個掄匪,自此街市安靜得像座古廟沒一個人敢撒野,木柵欄很快撤除。應該說在成都解放前夕的一兩個月時間裏,王纉緒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不知為什麼沒撈著官兒,共產黨只給了他一個省參事的職務。1957年4月「整風反右」前夕,這位前主席卻偷跑到深圳準備從香港出國,被公安局抓個正著,後關在成都梓橦街省公安廳監獄,於1961年餓死。他第七個兒子王澤仁被劃為極右,開除公職送勞動教養,曾與我一起在省公安廳勞改局「415」勞教筑路支隊「改造」。後雖然「摘帽解教」回家,卻在成都街頭拉架架車,有人說這是共產黨給王纘緒先生「起義」的奨勵。
解放軍日亱兼程,未響一槍一炮就解放了四川省會成都。他們先駐紮在市郊天廻鎮一帶,等待起義將領張羅入城歡迊儀式。那幾天二師傅特別忙,與各界商議如何歡迎解放軍進城一事,進進出出一頭汗,只不過不再穿軍裝。大概是1949年12月22日(?),劉鄧統率的第二野戰軍先頭部隊正式入城了。上面發來通知,要各行各業派人去歡迎。當老闆的都不願意去,師傅張叔奇也一樣,便派了我去。我手裡揮著小紙旗,隨著茶葉同業公會的歡迎人群向北門大橋走去。一街的人,一街的旗,最有勁的是那些學生哥學生姐,他(她)一個個歡天喜地笑逐顏開,像過年樣的高興,男男女女頭纏毛巾腰繫紅綢一邊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民主政府愛人民呀,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呀,呀呼嘿嘿,依呼呀嘿……」還一邊唱一邊扭屁股。在鑼鼓鞭炮聲中,劉鄧百萬大軍騎著高頭大馬,坐著從國民黨軍隊手中繳來的美式炮車,威武雄壯地穿過大街小巷,從川陝大道自北向南緩緩地流進了古城。街道兩旁擠滿歡迎的人群,學生、市民、工人,人人手執紅旗,撕破嗓子高喊:
「解放軍萬歲!」
「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歡迎的人群中,我不知是受情緒感染,還是出自內心的喜悅,也大聲喊口號,用勁拍手掌,有點近似瘋狂,感到世界真的變了!過不了幾天,成都市街上遍是挎著皮包的解放軍向大家宣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政策,聽眾多是年輕人。一天,我湊了過頭去聽,可聽不全懂,什麼「馬克思牛克思」,「地主剝削農民」,「資本家壓迫工人」、「三座大山」等等。不知是由於我的好奇,還是表情的認真,要不就是身上穿的衣服破爛,引起了一位挎皮包的解放軍的注意。他上前來拍我肩頭,笑著叫我小兄弟,然後問我姓名、年齡,是幹什麼的。我一一如實作了回答。最後,他又問我家庭情況和茶號地址,並記在了一個小本本上。臨走前他親切地告訴我說:「小兄弟,你家三代受苦受窮,全是萬惡舊社會剝削壓迫所致。共產黨、毛主席就是領導窮人起來鬧革命,推翻壓在頭上的‘三座大山’。你們現在翻身了,會很快富起來。像你這樣的人是我們革命的依靠對象,也是新社會未來的主人。好好幹,跟著共產黨毛主席走,一直走到共產主義社會。」
「共產主義社會?」我一臉迷惘不知所措。他似乎看出我心中疑惑,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共產主義社會是人類最美好的理想社會,在那個社會裏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自由,個個平等,千家萬戶都過著美好的幸福生活,有汽車,有電話,有麵包,有牛奶……」
「真的?」我驚喜得叫出聲來:難道真有這樣好的事?
「當然是真的,所以我們窮人要起來革命」他十分認真,一臉誠懇,誰也不會再有懷疑。但是,誰能想到誰又能想到,七年後我竟成了全省以至全國的大右派,被批被斗歷經23年的囚徒生涯。他呢?據說在1959年「反右傾」的運動中,柀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後屈死於十年文革。唉,是我們走錯了房門,還是房門本身就是錯的?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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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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