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濟先生歷任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經理、監理、董事長等職。(網路圖片)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無慾則剛
近日與好友在美術館內相聚品茶聊天,話題當然總繞不開藝事名家。有人問到近代學者文人中我最敬佩誰——那時值鼎革之際多事之秋,巨匠名士輩出,燦若繁星——這個問題倒是讓我一時語塞。轉眼看到牆上掛著的一副對聯,心中便洞如觀火,論意志、信念、精神,讓我高山仰止、敬佩之至的,無疑是張元濟先生了。
我挂的張元濟先生的那一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慾則剛」,來歷也有一番小故事。在2011年9月上海美術館舉辦的「辛亥百年百位名人墨跡展」上,雖有百位名人的心痕手澤濟濟一堂,但其中我獨對張元濟先生的楷書八言聯情有所鐘,但展覽上的作品多為借出,非為銷售。我當然不會輕易放棄,於是百方索求,請承上海市收藏鑑賞家副協會王金聲通融、割愛,成其美事,最終使該聯成為桑浦美術館藏品之一。
張元濟(1867∼1959),字筱齋,號菊生,原籍浙江海鹽人。自幼書香濡染,早列詞林。1901年,以「輔助教育為己任」,投資商務印書館,並主持該館編譯工作,歷任編譯所所長、經理、監理、董事長等職。先生最為成就卓著飲譽天下者,是其從1915年開始籌備,1919∼1937年動用國內外50餘家公私藏書影印出版《四部叢刊》、《續古逸叢書》、百衲本《二十四史》3種叢書共610種近2萬卷。一舉奠定他在近代出版界泰山北斗般的地位。解放後,先生眾望所歸,由陳毅市長指名擔任上海文史館館長,繼任商務印書館董事長。如今文史館中有張先生半身塑像,我求學時常常跑去查詢資料,對之尤為印象深刻。
張元濟先生選擇了以出版來推動教育,啟迪民智,為中華民族的文明「續命」。嗜書、尋書、藏書、編書、出書,寫就了他的一生。1932年1月29日日軍針對性的轟炸商務印書館,造成這個幾乎壟斷中國教育出版,佔全國出版量52%的出版巨頭80%以上資產被毀。同時被毀的還有商務印書館所屬的東方圖書館珍藏的45萬冊圖書,價值連城的善本孤本圖書從此絕跡人寰。此時《百衲本二十四史》的編校一切就緒,甚至影印所需的樣張都已完成時,一場浩劫將他大半生的心血化為灰燼。就在東方圖書館被焚燬的當天,66歲的張元濟立即重返商務,又從頭開始校勘《百衲本二十四史》,歷時四載夜以繼日,使《百衲本二十四史》在1936年出版。北宋大儒張載有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元濟先生於「為往聖繼絕學」之一節,無疑表現出了真正儒者的襟懷與器識。
抗戰時期,張元濟蟄居滬上,與鄭振鐸搜訪遺失文獻以免落入敵手。當時上海通貨膨脹、物價飛漲十分嚴重,無奈之下張元濟開始以鬻文賣字來保持自己的操守。張氏行楷書,取意唐楷,旁效何紹基、翁同龢,運筆遒勁豐麗而渾樸華潤,點畫圓勁跌宕又特起伏靈動。尤其是行書手札氣勢酣暢飄逸,運筆頓挫有度,純任自然,極具學者書卷氣息。張氏本不以書法立身,自己也每謙稱「素不善書,深恐貽譏大雅」。但在張元濟生前身後片紙楮墨皆受世人寶貴,蓋是因學問之深邃、人品之高潔所致。
本幅「海納,壁立」八言聯原是林則徐任兩廣總督時在總督府衙題書的堂聯,元濟先生書於丁亥(1947)仲秋,以其推重的顏體書字,古拙與厚重交融,氣韻宏遠厚達,在用筆上,書家將起筆、收筆含在行筆中,給人一種渾圓內斂、欲露還收的「中和」之氣。古人論書,每每將書家之人品與學養聯繫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普遍認同的評騭書法的重要準則,歷史上人品與書品合一的典型首推顏真卿。元濟先生素重顏書,其書聯有剛勁之氣流露於翰墨之間,相應的人們又從張書中讀到剛毅果敢、立品重道,愛之者以為其古誼忠肝足與平原相頡頑。這十六個字彷彿是張先生一生的寫照,也許也是潛意識裡影響我,讓當初一眼看中,非加入館藏的原因吧。
時人評論張元濟「是富於新思想的舊學家,也是能實踐新道德的老紳士」。其人溫文爾雅中隱含著雄豪剛強之氣,持重守成時不妨礙開拓進取,既努力保存舊學也認真吸納新學,不偏不倚,允執厥中。元濟先生主持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時,注重西方文化思想的譯介,如嚴復翻譯的《天演論》中天演、物競、淘汰、天擇諸多術語都逐漸成為了報章上的熟語,也成了愛國誌士、有為青年的口頭語。當時有一個名叫胡洪騂青年,也從「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中取「適」字做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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