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太瞭解毛澤東反覆無常的為人了。(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文革末期,周恩來如履薄冰。早年在寧都會議上站錯隊反對毛澤東一事在他心裏仍有陰影。於是,在自己病重時特意寫信關心毛澤東的眼疾並為當年之事進行道歉。
周恩來雖和鄧小平在整治文革亂局的看法上一致,卻不同意「全面整頓」中一味躁進的搞法,他太瞭解毛澤東反覆無常的為人了。這期間,周非但沒有像以往那樣見機而作,反而有意識地按兵不動,並在小範圍內交換過意見,但鄧卻聽不進去,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幹。
到了這年夏天,由於體內癌細胞的吞噬和消耗,周恩來已經瘦得皮包骨,體重只剩下六十斤了。他心裏非常清楚自己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所以在和醫護人員談到他的病情時,不再兜圈子了,而是直截了當地問自己還能活多久?相對於面對死亡時的心理恐懼而言,更讓周放心不下的還是他本人的政治生命。
本來,周恩來以為毛澤東已經對他高抬貴手,這樣他就可以在政治上全身而退了。不料,毛在五月三日談話中又當眾重提當年的歷史老賬,給他精神上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其中既有對往事的追悔,也有擔心晚節不保的恐懼。雖說事情已經過去四十年了,但從毛的談話中,還是可以感到毛對當年寧都會議的一箭之仇仍然耿耿於懷,恐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聯繫到江青一干人選擇批「經驗主義」的題目興風作浪,大概也是看準了毛這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感到與其坐等災禍臨頭,不如採取主動,預作防備,盡可能地把它化解於青萍之末。出於這種考慮,六月十六日,重病之際的周氏提筆給毛澤東寫了本書一開頭引用過的那封煞費苦心的信,來回應毛在五月三日談話中重翻歷史老賬,對他進行的敲打。
周恩來在信中報告了他近來的病情發展和治療措施後,用「略表我的寸心和切望」這樣的話言,懇請毛早治眼病。然後引出正題,表白心跡,刻意眨損自己,極盡低首下心之能事,乞求毛的寬恕,說:「從遵義會議到今天整整四十年,得主席諄諄善誘,而仍不斷犯錯,甚至犯罪,真愧悔無極。現在病中,反覆回憶反省,不僅要保持晚節,還願寫出一個像樣的意見總結出來。」
寫完這封信後,為了讓毛澤東確實能夠領會自己所表示的心跡,周恩來又附了一封信給毛的機要秘書張玉鳳,求她一定要在毛精神好,吃得好,睡得好的時候,念給他聽,並再三叮囑千萬不要在毛疲倦時念。其言詞懇切,囑託殷殷,甚至不顧長幼尊卑,用「您好」來問候張玉鳳。周氏這樣大失身份去央求毛身邊的一個女秘書,其對毛重翻歷史老賬的憂懼可想而知,對這封信的期盼更是盡在不言中了。
然而,周恩來這番誠惶誠恐、完全是「臣罪當誅,天皇聖明」現代翻版的央告表白,並沒有打動毛澤東。毛只是圈閱了周的信,沒有明確表態,相反還在私下裡找黨內文革派的親信談話,對周的看法吹風交底,說:他現在是買我面子,他是不贊同我思想的,文革他反對,他反得很精明,他在黨、政、軍中有基礎,百姓也很尊重他,他和劉少奇,鄧小平基本上是同路人。
周恩來是個敏感的人,毛澤東的冷淡態度意味著什麼,他當然心裏很清楚。在周看來,即使毛當時因患老年性白內障,不能看也不能寫,總還可以作點表示,譬如通過身邊的人傳話,表示對過去的老賬一筆勾銷。若真是這樣的話,這將對周的精神上是一個莫大的解脫,對他治病也會大有好處。
況且沒有不透風的牆,毛澤東上述評周的話難免傳到周恩來本人的耳朵裡,這對一心想在風燭殘年得到毛原宥的周氏來說,實在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使他深感今後的命運恐怕是凶多吉少,內心憂懼交加。這種心情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半個月後,一向城府很深的周恩來竟忍不住當眾吐露出來。喬冠華夫婦是這一幕的目擊者,他們當年在接受訪問時這樣說道:一九七五年七月一日,總理在醫院會見泰國總理克立・巴莫後,外賓、陪同都走了。因工作需要臨時從人大會堂調來的一些服務員,圍住了總理,希望和總理一塊照個像。(章含之插話:是在中泰兩國建交簽字儀式後。因為要喝香檳酒,所以從人大會堂調了一些服務員來。過去,這些女孩子經常同總理見面,總理病後,難得見到總理,所以要求照張像片留念。總理身邊的工作人員也早就有這個想法,提出過好幾次了。這回一提,總理同意了。)
合影時,可以看出來總理很激動,照完後,總理突然冒出一句:「照可以照,但將來可不要在我臉上劃XX。」(專職攝影記者杜修賢對周這句話的回憶有所不同:「我這是最後一次同你們合影,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在我臉上劃XX。」──作者注)總理這樣一說,大家聽了心情都很沈重,抬不起頭來。總理是很有涵養的,一般不會在工作人員面前如此激動的。我也不好說什麼,後來就勸他進去休息。
本來,周恩來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像這樣主動向人袒露心事的情形並不多見,更多的還是隱藏在心裏,甚至連對鄧穎超都不說,以免惹禍。這次,毛澤東的冷淡態度給周的打擊確實不小,但言守侍君之道的周還是一如既往,對毛盡心盡力,在細微之處表現慇勤,以期能夠多少化解一點毛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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