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有超過一萬人從事代駕行業(Pixabay)
【看中國2018年12月21日訊】諸事不順。
開水果店失敗,買房失敗,創業失敗。老黃記不清這是他做的第幾份工種。他像被困在了那個場景裡,飛馳在那個十字路口的路上,永遠停不下來。
老黃,來杭州16年,明年年滿40,在杭州做代駕1年,不知道何時不惑。
老黃是不能多想這些的,12月的杭州剛下了一場雪,在南方穿風衣的時間,氣溫擊穿零度。
晚上七點,雪還在飄,夾著雨,道路膩滑。老黃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著雨衣騎著折疊電動車出去了。
「畢竟是週末了,還是有活,就是路上要多小心。」
代駕們最不喜歡這種雨雪天,不只是風雨兼程的疲勞,更是在這種事故多發天氣,要提高萬分警惕,保證在一路上顧客的車不發生剮蹭。和身體的勞累相比,少則幾百,多則上萬的賠償,外加封號的懲罰顯然更令人在意。
據不完全統計,在杭州,算上兼職,有超過一萬人從事代駕行業。代駕興起的高峰期,午夜班車是代駕的「專車」,躺滿了疲憊的人們。
斷片兒百態
老黃租房在城西,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凌晨四點,他看著車主的家人扶著醉醺醺的客人上樓,才騎上自己的電動車,結束一天的工作。
找代駕的,都喝酒,喝酒的斷片兒百態,老黃見多了。
夏天那會兒,一個老闆喝大了,叫代駕去下一個場子吃夜宵。到地兒了,非拽著老黃不走,要一起吃喝。
「他說他高興,不吃就是不給他面子。」老黃比劃那個老闆的樣子,仰著脖子,拽著手。
「那就吃唄,不吃要投訴的,酒不能喝。」
代駕有點怵喜歡坐在副駕駛上的老闆,喝高了喜歡指手畫腳,尤其喜歡讓代駕加速。這個時候,老闆們彷彿秋名山車神,挂擋,加速,指點江山。
「前面明明是紅燈,他要你沖沖衝!還大舌頭的質問我:‘我的馬爾拉蒂還提不起速?’」
車神們往往咆哮過後,打起了鼾。
大部分老闆在上車前已經經過一輪「翻江倒海」,此時腸胃處於休息狀態,如果平穩度過這段代駕的車程,這就算一個完滿的「單子」。怕就怕踩點兒嘔吐,一陣稀裡嘩啦,甭管你吃的什麼山珍海味,出來都是酸臭的垃圾。
有時候老黃會拿礦泉水沖一下,更多是伴隨著一段開著天窗的有味道的車程,完成一單又一單生意。
老黃說有段時間很想買個口罩帶上,後來發現出工前晚飯吃清淡點好像更有效。
喝酒喝大了,不是高興就是痛苦,藉著最後殘存的清醒叫來了代駕,把自己和車委身於一個陌生人。
同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這種時刻都要充當「出氣筒」的職業,做代駕,你時刻看到的都是一個人最真實的一面,而真實往往讓人不那麼舒服。在代駕眼裡,不管你是誰,都是酒鬼,面對這種「有意識的瘋癲」,克制罵娘的衝動,相對有限的順從,是一個優秀代駕的生存之道。
「杭州本該有我一間房的。」
老黃的活動半徑主要在城西,常年蹲守黃龍周邊的娛樂場所,什麼老船長、SOS、皇后、東都,還有一些隱形神秘的酒吧,老黃掰著指頭數了數,好地方不少。
老黃長的周正,濃眉,手上喜歡戴一串珠子,如果不是套著藍色的衝鋒衣,容易被誤認為是「成功人士」。
說起來,他也風光過一陣兒,2002年跟著安徽老鄉來杭州,一開始在廠裡打工,後來在家電行業高速增長的年份做了銷售。每天西裝革履的談生意,終究體面地多,可惜輝煌來得快,去得也快。
老黃說自己的人生惟一一次踩在了點上就是這次,後來,每走一步,都發現比時代的節奏慢了一步。
在網際網路之都杭州,老黃期望著能做風險和收益是三七開的營生,但是在每一個風口上,哪容得猶猶豫豫,一不留神就會錯過,再進去的時候,可能就是一地雞毛。
杭州G20峰會的前一年,老黃揣著四十萬走遍了市郊的樓盤,看中了良渚一套不錯的房子,7000塊一平,付個首付綽綽有餘。結果回了趟家,在六安小城置了地。
現在良渚的房價翻了三倍不止。
每天回家和老婆孩子住著2100塊一個月的單間的時候,老黃都懊悔:
杭州本該有我一間房的。
也就是在G20這年9月,《代駕經營服務規範》出臺實施,對代駕企業及代駕司機提出了明確的標準和要求,讓代駕行業發展有規可循,不再是「無主管單位、無准入門檻、無統一標準」的三無行業。
老黃脫下了西裝,穿上衝鋒衣,扎進了代駕這片「藍海」。九年的駕齡是他進入這個行業最大的資歷,也是唯一的門檻。
「原來開法拉利要挂兩下擋」
代駕先學的,就是認車。雖然汽車原理大同小異,但是你指望一個開普桑的老司機上手幾百上千萬的豪車,心裏也會發怵。
有一次老黃開著鮮紅的法拉利,倒車出庫了,但怎麼也不知道前進擋怎麼挂,只能搖醒醉醺醺的小年輕,搞清楚了工作原理。前不久剛開過賓利的老黃說,市面上唯一沒開過的豪車,可能就剩下勞斯萊斯了。
一旦點開代駕APP上崗,老黃就不再是生活中的老黃,熟記千人一面的話術,接到活先繞車一週檢查車輛是否有舊傷,鋪好後車廂墊放好折疊自行車,點火出發。
「話術」是建立一段良好服務關係的開始,老黃的平臺裡「三大紀律八項規定」,幾乎都要靠話術支撐,目的是建立規範、專業的平臺形象。靠著做銷售留下的「遺產」,老黃輕車熟路。
難的是,有時候還會「兼職」心理導師。
老黃接過不少上車前正正常常,關上門就開始哭的稀裡嘩啦的老闆和小年輕。
「都是不想活了。」
老黃只能一邊看著路,一邊偷瞄後座,和老闆閒聊,聊車,聊酒,把這段路聊完了,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也有一些「混人」,哭完了到地兒了,不下車不回家,讓代駕趕緊走。
「車不熄火,他還要關窗,搞出事情怎麼辦?」
實在沒辦法了,老黃會開窗留個縫兒,省的老闆被「憋死」,然後騎著車離開。
後來老黃長心眼兒了,遇到有這種「潛質」的老闆,上車前都要問一個朋友或者家人的電話,到地方好接走。
不管你是開法拉利的富二代,還是開賓利的成功人士,快樂有很多種,痛苦都一樣,和普通人沒兩樣,不過是我一瓶二鍋頭,你一杯血腥瑪麗罷了。
12分的生死線
那些喜歡自由的人別想著做代駕,除非你對賺錢不在乎,否則「分兒,分兒,分兒」不只是學生的命根兒,還是代駕的緊箍咒。
老黃盼著趕快過年,這樣他扣的分就能消了。不僅關乎能不能端穩這碗飯,還影響著派單優先權的問題,擁有良好記錄和高服務分的代駕往往能接到更多的單子,這往往形成一個循環。
根據代駕平臺規定,每個代駕每年有12分,會因為各種違規扣分,扣光12分就被解聘並永久屏蔽。為了落實指定的各種規則,每兩天有不定時人臉識別抽查。
其他都好說,要是剮蹭一下車子,代駕的責任,扣分封號沒跑,什麼時候解決平臺什麼時候解號,少則半月,多則半年,代駕一夜間就沒了工作。還有更多地是因為顧客的投訴,就像之前的老闆因為老黃「沒在紅綠燈前衝沖沖」就被投訴了服務態度問題。
一般來說,一千塊錢以下的賠償,代駕都會自掏腰包,否則被平臺介入,扣了分凍結了賬號損失更大。
有時候,老黃覺著開著自己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豪車,都像坐著火盆,燒的慌,想著趕緊結束。
2011年那會兒,「酒駕入刑」帶火了代駕,那時個人平臺和司機五五分成,代駕少,生意好;現在每單平臺抽20%的「信息費」,3到4塊不等的保險費。老黃不明白每單扣的保險費,真正到用的時候為什麼難上加難。
為了佔領市場,每家平臺都在招人。E代駕先聲奪人,滴滴代駕後來居上。單子越來越難接,利潤也越來越少,良莠不齊的新代駕顯然更有衝勁。
「規則是平臺定的,代駕作為個體的選擇權很少。」
老黃不知道,目前代駕就像個「四不像」行業,「與運輸合同、雇佣合同、承攬合同、委託合同都沾邊」,牽扯的管理職能部門也眾多,公安、質檢、工商、交通、物價都有管理職責,但多部門重疊後出現了管理真空,畢竟專門的法規和行業標準都沒有,出現部門一個對代駕進行專職管理,還是難上加難。
目前來看,既制定規則又自我檢查的平臺的行為往往基於自身利益,代駕作為個體很難對自己的訴求發聲。而如果代駕形成來自行業內部某種程度的心理壓抑,難以在安全駕駛中有積極的心理狀況,對於深夜雇佣代駕的僱主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尤其是和網約車、外賣、快遞等同樣新興的行業相比,行走在黑夜裡的代駕,獲得的關注更少。
老黃的朋友圈,有被醉酒老闆打斷鼻樑骨的代駕,也有代駕一天16小時在線,累到猝死的沈重消息。
「那個夥計靠做代駕房子也買了,就那麼在路上走著,就沒了。」
他們用靠透支身體賺的辛苦錢,造就了代駕月入過萬的傳說,吸引著更多的人進入行業。
但是老黃從不在朋友圈發有關代駕的事情,他說自己只是沒想好接下來要幹嘛,就是想「過渡一下。」
2017年8月清華大學法學院公法研究中心對外發布了《代駕行業發展白書》,數據顯示,2016年,全國代駕行業的總訂單已超過2.53億單,總產值達154億元。代駕行業去年減少因醉酒駕駛引發的交通事故350萬起,使83萬人免受刑法制裁,減少財產損失462億元。
這和老黃沒關係,他想著過年前努把力,趕上節前代駕小高峰,多賺點錢回老家,尋思找個風險低的小生意。
「明年就40了,拖家帶口的,折騰不起了。」
差評君問老黃,「來了16年,你覺得自己是個杭州人嗎?」
答:「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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