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流芳 天下以言為戒 最國家之大患

【原文】

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書曰：「昔高祖納善若不及，從諫如轉圜，聽言不求其能，舉功不考其素，陳平起於亡命而為謀主，韓信拔於行陳而建上將；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爭進奇異，知者竭其策，愚者盡其慮，勇士極其節。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並天下之威，是以舉秦如鴻毛，取楚若拾遺，此高祖所以無敵於天下也。

士者，國家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之議，非草茅所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並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

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鳶鵲遭害，則仁鳥（指鳳凰）增逝，愚者蒙戮，則智士深退。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特別是）國家之大患也!

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無及已!」

——《資治通鑒》漢紀二十三成帝永始三年

【說明】

當時，太皇太后(成帝的祖母)的王氏家族，權勢正盛，不少進諫的人受到了處罰，梅福斗膽進諫皇上，遭到了皇上的拒絕。從這以後，他就辭去官職，歸還故里。

【註釋】

尉——即郡尉官，掌管兵事。

轉圜——游圜，輕鬆容易的意思。

行陳——卒伍，隊列。

報罷一一舊時吏民上書，朝廷不採納，通知作廢叫報罷。

呂——指呂后的家族子弟，通常稱諸呂。

霍——指霍光的同族子弟。

上官——指上官桀同族子弟。

毋若火，始庸庸——大火的形成，開始是由小火苗引起的。

【今譯】

原南昌督尉、九江人梅福，上書說：「從前漢高祖採納善言，唯恐不及，聽從諫言，如同游圜，對言者不考究其才能，推舉有功者不計較平時的小過；陳平起用於逃命之際，而被尊為謀主，韓信提拔於部伍而被立為上將，因此天下豪傑雲集歸漢，爭進者各有所長，智者盡力獻策，愚者也盡心憂慮，勇士力盡其節，怯者勉勵死戰，綜合天下之智慧，合併天下之威武，所以滅秦如舉鴻毛，取楚若拾遺物。這就是高祖之所以無敵於天下的原因。

志士，是國家的重要器具。得到志士勢力就重，失去志士勢力就輕。《詩經》說：「只有人才濟濟，周文王才感到安寧。」對社稷的議論，不是隨便在鄉間茅屋所閒聊的那樣輕鬆；臣的確擔心身死荒野，充軍以後，會和士兵死在一起。因此，我幾次上書求見，都因遭到拒絕而罷了。

如今陛下既不採納天下之言．又加之以誅戮。一般的小鳥遭到傷害，像鳳凰一類的仁鳥，也會爭著逃離，愚者遭到誅戮，智者就會遠退。

摧殘忠直之士的氣節，堵塞諫臣的口舌，群臣都明知其不對，又不敢力爭糾正，天下人都不敢講話，這是國家最大的禍患！

自漢朝建立以來，社稷遭受了三次危機：諸呂、霍氏、上官氏，都屬於太后的家族。按親善的道理講，既然安置為左右大臣，就應當讓其學習良善，教之以忠孝之道；今乃使他們處於尊寵之位，授給重大權柄，使他們驕而生逆，以至於遭到滅族，這樣做就大失所親了。以霍光的賢良，尚不能計慮子孫不被誅戮，看來對於權臣來講，世道一變則必然危險。《書經》說：「大火是由小火苗形成的。」若是權臣凌駕於君王之上，權力大得超過了君王，然後再去提防他，就已經來不及了。

（事據司馬光《資治通鑒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