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生活:是夫随妻姓还是妻随夫姓?

小时候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邻居众多。家长要我讲礼貌,对小伙伴的父母,直呼其名是不行的,可以使用的称呼,男女各有两种。对于男性长辈(假设此人姓赵),如果比父亲年龄大,则称“赵伯伯”,反之则称“赵叔叔”;对于女姓长辈,则要考虑到她自己和她老公的姓氏,比如一个姓钱的嫁给了姓赵的,则要么称之为“钱阿姨”,要么称之为“赵妈”。

当时年龄小,有时也会弄错。后来我发现,一般说来,把“伯伯”和“叔叔”弄混 了问题不大,把“阿姨”和“妈”弄错了就比较糟糕。有一次我把“赵妈”喊成了“钱妈”,人家就不怎么高兴。过了好久,我才明白其中的问题:那种喊法,无意中包含了钱小姐还没嫁给赵先生,在娘家就先当了妈的意思,对钱女士是种很严重的道德指控,难怪人家不高兴。从这个错误中,我才知道:在旧社会,女人出嫁是要改姓的。

改革开放以后,看见港台女性的4字名,比如“陈方安生”之类,觉得特别扭。后来听了一个相声,里面有“姓何的嫁给姓郑的,正合适”之类的包袱,更觉得在港台做女人的不易:她们在嫁人的时候,除了挑对方的财貌人品,还得留神双方的姓氏是否相克,比如一位叫“巴丹”的女孩就绝对不能嫁给王家的小伙子,否则就麻烦了。

我一向觉得,姓名是父母给的,只要不是起得太过糟糕,还是不要改来改去为好,省得给社会增加更多的混乱。

刚来美国的时候,靠在学校当助教挣饭吃。头两个学期英语口语很差,只好以改作业为生。有个学期改商业微积分的作业,因为是必修课,总共有一两百个学生,绝大多数都不认识。到了登记成绩的时候,有个女生的姓名我在学校的花名册上死活找不到。花名册是按姓氏排序的,作业上那个姓在花名册上根本没有。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找了好几遍,还是不得要领,最后只好认定这个学生没有注册,就放弃了。过了两天,我和另一个助教聊到此事,她正好认识这个学生,才告诉我此人是在学期中间嫁了人,改成了老公的姓,难怪我在学校的花名册上找不到。当时我想,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事后,我越琢磨越觉得“妻随夫姓”的规矩不好。如果真是能做到“嫁鸡随鸡,白头到老”,一辈子就改一回,还不算很麻烦。问题在于美国离婚率那么高,要是都按这种搞法,一辈子结三四回婚,就得改三四回姓,也太罗嗦了吧?

工作以后,对于女同事们不断更改的姓,我索性采用了一概忽略的办法,只记她们的名。这样做的问题在于,如果我只是和她单独聊天,自然没事。如果我要和别的同事谈起此人,而碰巧办公室里有和她重名的(老美的姓忒多,名却很单调,尤其是比较普通的名字,重复率太高),又是一番口舌。

“妻随夫姓”也就罢了,最让我不以为然的,是夫妻一起改姓。

我有个大学同学,此人姓戴,某日娶了个老美,姓科林斯。我想这小子还算有出息,把五星红旗插上了北美大地,科林斯小姐变成了戴太太,也算扬我中华国威的好事。不料等到喜帖传来,这两口子把姓合并到一起,成了“戴科林斯”,我当时的反应有两个:一、他爹听了这个消息,如何感想?二、如果这种做法持续下去,几代之后,麻烦就大了。

我的想法是,戴科林斯夫妇生个儿子,日后长大成人,娶了赵史密斯家的小姐,组成了“戴科林斯赵史密斯”家庭,他家的儿子长大以后,又娶了“山本施瓦辛格施瓦茨科普夫艾森豪威尔”家的千金,他们家的姓就成了“戴科林斯赵史密斯山本施瓦辛格施瓦茨科普夫艾森豪威尔”,如此成几何级数增长下去,过上若干代,哪天祖坟上冒了青烟,他家的后代当选了美国总统,就职仪式上,必须读其全名,这就职仪式就得从当年的一月一直持续到4年后的一月,连下届总统的选举都给耽误了,那可如何是好?

儿子出生了,我自然是喜孜孜的。可到了第二天,看见他在医院床头上的出生卡,就感觉不太舒服。让我不舒服的,是医院对他的称呼。我姓赵,太座姓钱,医院知道太座的姓名,就想当然的给我儿子安了个“Baby Qian”的头衔,意思是“小钱”。我想起好几个生了两三个闺女楞是没有生出儿子的大学同学心中共同的痛:“咱这辈子也没做啥亏心事,辛辛苦苦来到北美,咋就生不出个能把姓传下去的儿子呢?”我比这几位走运,总算生了个儿子,可怎么一不留神就成了“小钱”而不是“小赵”呢?

麻烦纷至沓来。

我找到工作以后,太座操持家务。白天她在家,各种推销电话都是她接。有时候周末,她出去买菜了,轮到我接电话的时候,十有八九,人家都是很客气地问:“请问这是钱先生吗?”我一开始还纠正他:“这是赵先生,不是钱先生。”人家就会接着问:“请问这是XX地址吗?”搞了几次,我就学乖了,一律回答:“是,这是钱先生。”

最邪门的一次,是有个韩国邻居,知道我太太叫钱红。这位邻居特聪明,知道老中(尤其是单名的老中)有时候会把姓和名放颠倒,某日见了我,很热情地打招呼:“你好,红先生!”

又过了几年,儿子上了学,接受了西方文明的熏陶,也知道我们家是“老赵家”了。有一天全家出去玩,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儿子忽然很认真地对太座说:“妈妈,我要你改姓,别再姓钱了,和我们一起姓赵吧。”

这句话,使我认识到:即使在北美,妇女解放运动仍然是任重而道远。

一天,我把儿子叫过来,问他:“等你长大以后,娶了老婆,你会让他改姓赵吗?”他说:“很可能会吧。”我说:“那随便你,你老婆改不改姓我完全无所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千万别把自己的姓给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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