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严冬刚刚过去,冰封的大地开始解冻,其它花草们还未来得及从沉寂的冬眠中缓过气来,小小的荠菜便在田间地头悄然舒展纤细的嫩叶了。这时正是我们挖荠菜的大好时机,我常常和儿时的伙伴们三五成群,于放学后挎上篮子,拿着小铁铲,走进已泛新绿的麦田里,半蹲下身体,顺着田垄寻找着荠菜的踪迹。
一般麦田里荠菜较多,一旦谁发现了一颗个头特大的,就惊喜的叫出来:“看,这棵这么大!”。顿时,这份喜悦就随着轻拂的春风荡漾在了田野上,令人心旷神怡。除了偶尔体验一下这种如获至宝的幸遇外,更令我欣然回味的是每当我挖出一颗荠菜,总要拽着荠菜的叶子,顺势抖擞一下粘附在根部的泥土,随着松软的泥土簌簌散落而下,便有一股荠菜特有的清香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鼻而至,沁人心脾。
长大以后,每当冬去春来,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我总会想起儿时挖荠菜的情景。小小的荠菜,曾给我单调清苦的乡村生活增添了一丝盎然的童趣。
挖荠菜对于农家孩子来说,可不是为了玩乐,这是小孩子帮大人补贴生计的一项力所能及的劳作。因为荠菜不仅可供家畜饲用,更是家家户户餐桌上一道主食口粮的替代食品。北方农家常将孩子们每日挖来的荠菜积少成多,放在一个偌大的泥陶盆里,用清水浸泡数日,荠菜就长的鲜灵肥大,然后淘洗干净,再像剁饺子馅一样将其切碎,掺入黄豆浆熬熟,就做成一种叫做“小豆腐”的家常菜。别看这种“小豆腐”其貌不扬,可是,内涵却十分丰富,它不仅吃起来清纯爽口, 令人饱而不腻,而且还含有丰富的水解蛋白和多种维他命,但当时处于温饱不继的生存状态中的农民是不知道这些营养知识的,只是糊口而已。令他们满意的是一碗小豆腐下肚,就可顶上一个窝窝头,便可解决了这一顿的温饱,这才是荠菜所具有的实惠。
时隔多年以后,我终于以使尽全身解数,挤入了“学而优则上大学,进城工作”的行列,成了让农村人羡慕的“城市人”。曾有几次在豪华酒楼的菜单里,看到“八珍荠菜汤”之类的名堂菜。处于对荠菜的怀念,不禁信手点来以慰旧情。但当看到在满席鱼肉腥荤之间,作为陪衬品的荠菜象个羞怯的乡下丫头,青涩的卷曲于盛宴的一隅时,我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此时的荠菜已非彼时的荠菜了,它虽然被烹饪的精美有加,制作的脍炙人口,却不过是用来调剂人们已经被山珍海味熏腻了的胃口罢了,已经不再具有主食替身的地位和意义了。从此,儿时那纯朴而又芬芳的荠菜,便封存在遥远又亲切的记忆中了。
光阴茬苒,人到中年,我的生活境遇又发生了一次重大的变迁,这次承蒙皇天后佑,我们携家带小,不远万里飞落到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国度-加拿大。抵达之初,正值大雪纷飞的加国冬季,真是一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异国风光。当我踏着皑皑白雪, 放眼了望着远程近处的玉树琼枝和银装素裹的大地时,心里不禁叹息:当初那些满怀梦想来北美探险的移民者,倘若他们踏上这片新大陆的时节正是严酷的冬季,脚下这块被大雪覆盖的土地,曾以怎样的方式接纳人们? 而人们又以怎样的方式向大自然索取赖以生活的食粮?人们未曾在这里垦荒稼穑之前,可曾在这里采集到如荠菜之类的蔬菜野果以果腹充饥?
待到寒冬过去,冰雪消融, 大地终于呈现出万物复苏的生机, 各类花草竞相开放 。猛然间, 在繁花点缀的草丛中, 我发现了零零星星的小白点,它是那么的平淡, 不起眼, 却在不经意间紧紧的吸引住了我的视线:是久违了的荠菜花! 这里也有荠菜!我像突然他乡遇故知一样惊喜万分, 我蹲下来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久违了的这棵小小的荠菜,不禁同它喃喃细语:“老朋友,你竟然捷足先登,率先到北美来扎根生长了”。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去河谷公园散步。在高高的坡地上,蒲公英开出了黄黄的花,偶尔也会不经意看到可以食用的苦菜。然而,我却专心搜寻着荠菜,每当我发现一颗,就像找到宝贝一样,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我弯下腰来,信手采摘一朵白白的荠菜小花,把它放在嘴边闻了又闻,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清贫而又无忧无虑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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