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寻探,张良往见此士,及至,门吏问:“先生自何而来?”良曰:“某乃韩人,闻贵府贤公素怀希世宝剑,特来求见。”门吏内报,片倾,乃迎接上厅,士与良各施礼毕,序宾主而坐。士礼问缘何求见?良答曰:“吾闻贤公素怀希世宝剑,元戎剑也。虽人力所为,实按天时,应星宿,合阴阳,观炉火,十数年铸成,磨碣有法,修造有度。然希世之珍,不敢言价,实出本心,旦求观之。”士对曰:“如得明主,赠亦无彷,何须言价?若不相称,虽与万金,亦弗轻售。”
良曰:“昔千里马未遇伯乐,杂于槽枥间,遭入奴隶之手,与常马等也。及遇伯乐,知其为千里麒骥,长嘶大鸣,追电绝尘,为天下之良马也。未遇识主,不知其为元戎,得遇识主,则言听计用,枢动天地,变化风三,坐镇中原。良禽相木而棲,贤臣择主而佐,宝剑出众,岂可按迹衡门?”信曰:“吾于灯烛之前,细观举动,先生非韩国之张子房乎?”良离席谢曰:“将军看破,岂容自隐?”信遂笑曰:“先生天下豪杰,人中之龙也!吾若归汉,有何见谕?”良曰:“汉已天命,终成大事。”言间,取一信物于衣襟下,曰:“昔别汉王、萧何时,曾约如荐元帅,凭此信物为记,务必重用。”
次日,二人拜别,此士预备行装,前往关中。
此士尊名韩信,淮阴人也,早年家贫,一漂母常饭信,信谢曰:“信若得志,必报母恩。”少时习武,宝剑跨身。一日往市,有无赖恶少曰:“汝何佩剑?欲杀人耶?砍吾颅乎?”语毕伸头,信暗思:“何如此焉?砍人脑袋,报官偿命,岂能意气以用,恣意妄为?”恶少见其不为,以为惧,狎曰:“如不能砍,当出吾胯!”信乃俯钻恶少胯下,不以为意,宁可受辱,毋伤无辜,足见其志远大,不强於小,然匹夫走贩皆笑,独以为怯。
韩信至汉中,暗藏信物,求见夏侯婴、萧何,婴取六韬三略、阴阳医卜,又问兵器何使信无字不记,一一陈说,无一不知;何问为将之道,信曰:“吾以为,将有五才十过。所谓五才:智、仁、信、勇、忠也。智则不可欺,仁则能爱人,信则不失期,勇则不可犯,忠则不二心也。所谓十过:气大而轻死者,躁急而心速者,贪功而好利者,滥仁而沽名者,巧智而心狭者,轻信而愚妄者,吝廉而强为者,好谋而心缓者,则别而自用者,怯懦而喜任人者。故善将兵者,具五才,失十过,攻无不破,战无不胜,无敌天下矣。”
何又问:“今之为将者何如?”信曰:“今之为将者,或有勇而无谋,谋而无勇;或恃己之能而不能容众;或外温恭而内慢易;或矜贵位而恶卑贱;或性骄而耻下问;或扬己之长掩人之善;或藏己之过彰人之非;此皆为将之弊,今皆蹈之,所以不善为将。”婴遂敬曰:“若贤士为将则何如?”信曰:“信之所才,实出古兵法,但人不能知耳!用之以文,齐之以武,守之以静,发之以动,兵之未出也如山岳,兵之既出也如江河,变化如天地,号令如雷霆,阴阳始终,亡而能存,死而能生,弱而能强,柔而能刚,危而能安,祸而能福,机变不测,决胜于千里。”何、婴心甚奇之,称赞不已。
次日朝毕,即谏汉王重用,汉王狎曰:“尔公曾闻此人受辱胯下,乡人皆贱,若举此人为将,恐诸侯讪笑,决以吾为瞽目人也!”语毕,扬手狎笑不止,婴曰:“岂以门户论人?”王笑声辄止,何速曰:“英雄何论出生?吾闻太公渭水钓叟,管仲为槛车匹夫,皆成大事。”王蹙曰:“众卿举荐,召之。”信入,王曰:“汝未见才能,似难大用,今仓廒缺官,试之。”信谢,毫无愠色。
及至仓所,验看开除,毫厘不差,有一老人拜伏曰:“自来管仓大人,未有如贤公精明神算也。”信笑曰:“昔伏羲画卦,六十四数,引伸触类,千变万化,天地间数目,皆不出此矣!”又令随仓四名,宿歇看守,判押批封,各得周悉。萧何探知,启奏汉王,王轻曰:“小节耳!”何曰:“观此小节,足知其于!”王曰:“加升治粟都尉。”信怡然领受,上任半月,百姓称赞,再无稽迟之弊。何再奏王曰:“治粟都尉不足以尽韩信之才能,必拜封大元帅之职。”王怒曰:“爵不可以滥加,权不可以轻予,今未见尺寸之功,待张良保举,亦不为迟。”数日,信于五更快马离去,左右得知,径报萧何,何惊曰:“若信去,我辈老死关中矣!”遂快马加鞭,月下追韩信。
早朝,有臣禀奏,萧丞相不辞而去,汉王惊怒曰:“丰沛起义,未尝相离,何舍我去耶?”遂心内急躁,如失左右手,正思议间,门使报萧丞相回矣,汉王大骂曰:“竖子何去耶?”何曰:“追亡去者韩信。”汉王狎曰:“信受辱胯下,无勇也;事楚三年,官止执戟,无用也。”语毕,何乃捧献信物,王呼曰:“既有信物,何不早出?”讪复曰:“天下豪杰,所见略同,可见信实有大才,即当令将。”何曰:“王知如何行礼否?”王曰:“尔公召封即可。”何曰:“王素慢无礼,如呼小儿,信乃复去矣,当择日斋戒,设坛祭告天地。”
旬日内,起筑坛场,有坛高三丈,象三才;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坛之中,列二十五人,各穿黄衣,手执黄幡豹尾、 呋钺 等件,按中央戊己土,以为勾陈 之象;坛东列二十五人,各穿青服,手执青旗,按东方甲乙木,以为青龙之状;坛西列二十五人,各穿白衣,手执白旗,按西方庚辛金,以为白虎之状;坛南列二十 五人,各穿红服,手执红旗,按南方丙丁火,以为朱雀之状;坛北列二十五人,各穿黑服,手执黑旗,按北方壬癸水,以为玄武之状。
坛有三层, 各具祭器祝文。周围执杂色旗者,三百六十五人,按三百六十五度。杂旗之外,立七十二人,皆长壮士,各执剑戟,按七十二侯。坛之前,从北而南,左右列文臣武 将,中筑黄土甬道,直至坛下。四边立四面镇静牌,每牌之下,立二十名甲士,知有喧哗,即时擒拿,军法斩首。又用一员上将御车。出西门十里为坛所。
择 定吉日,汉王同文武百官斋戒三日,至期,汉王驾起,旗幡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带,列左而行,武将顶盔贯甲,随右而进,征尘不起,香雾满街。三声炮 响,礼 官引韩信上第一层坛,有夏侯婴西向,韩信北向,太史官读祝文,读罢,夏侯婴捧弓矢,信受,授与左右牙将,左执弓、右执矢,信中立。礼官复引韩信;上第二层 坛,萧何西向,韩信北向,太史官读祝,读罢,萧何捧呋钺,信受;复令左右执捧,礼官再引韩信上第三层坛,汉王北向而拜,捧龙章凤篆,歌中和之曲,奏八音之章,乐声嘹亮,动彻上下。乐毕,太史读祝文,读罢,汉王行礼,乃拜信为破楚大将军。汉王西向而立,韩信北向而立。汉王亲捧虎符玉节,金印宝剑,授与信,信受,文武百官随汉王同向韩信长揖。向晚,范增于彭城因观乾象,见西南旺气冲天而起,各处将星散乱,乃事奏霸王,命将守关,严加防守。
一日,汉王车驾教场,观看营阵,但见:按九宫四象八卦,列五行十干十二支。队有阴阳,阵有前后;将有纪律,兵有行伍,人各有能,量才而用。汉王惊呼:“伟哉!昔日操练,真儿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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