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谋生的方式有各种各样,但基本上都是以付出劳动为代价来获取报酬的。“不劳动者不得食”已经为社会普遍认同,不论是种田、做工还是经商、从政,职业不同但劳动者的特征相同。
然而,有一类人,他们谋生的手段却与众不同。
他们不劳动,但他们和乞丐、卖淫女、罪犯都不同。他们不是用廉价的眼泪去乞求同情,也不用侮没人格的方式来获取报酬,更不用欺诈、狡黠的手段去蒙骗财物,他们用特殊的方式向社会提供特殊的产品——血。
关注这一类人的生活,是本文展示的目的。
在没有认识张金友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挑红线”这句行话。
张金友是我的邻居,我来到北京后在石景山区衙门口村租住了一间民房。同院三户,我住在最里边,中间一户是位包工头,靠东边那户住的就是张金友。我们都是外地人,都是来北京谋生的。我原先对张金友的了解只知道他特爱喝啤酒,一天三顿离不开啤酒,有没有好菜无所谓。他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吃烟灰,他吸烟时烟灰从不弹掉,而是把烟灰弹到嘴里,随着一口啤酒咽下去。
张金友个头不高,三十岁左右,他脸色苍白,有点驼背。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跑保险的,刚来北京,住在一个院子里,有时碰面,彼此点点头,谁还能像查户口似的盘问人家的底细呢?
去年“十一”前的一天,张金友的一个寻呼打到了我机子里,我才有了窥视他这一行当秘密的契机。
那天,我正在赶稿,我的呼机响了,我一看,屏幕上显示:“丁老师,请转告我妻子,带上暂住证,速到西直门派出所来接我。您的邻居张金友。”
我收到信息后,赶忙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张金友的妻子。
张金友的妻子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妇女,听完我的转告,收拾了一下就走了。几天后,他们才回来。
我惦记着那次呼机的事,当晚便来到他们住的屋子。未待我询问,张金友便坦诚地说:“丁老师,不怕你见笑,其实我是挑红线的。”
“挑红线?”
“不懂吧?”张金友笑着说:“这是句行话,说白了,就是卖血的。”
“卖血?”我闻声一震,不禁问了句:“卖血犯法吗?”
“倒不是犯法,“十一”前北京盘查得特严,我原以为拿了暂住证就能放了我,但还是把我送到昌平遣送了。这不,我今天才从老家回来。”
因为我是搞写作的,有一种好奇,便想和张金友深谈下去。
我说:“靠卖血能养家糊口吗?”
“你看,我活得不也挺好吗?”张金友说:“我入此道快十年了,上海、广州等许多大城市我都去过,我的钱包就是我的血管,生命不止,血流不断,我就是一具造血的机器。”
“你还觉得挺美呢?”张金友的妻子插话说:“你也不怕丁老师笑话。”
张金友一脸肃然地说:“鲁迅不是说过,‘从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吗?干我这行的,钱来得干净,比那些卖假货的蒙人坑人好多了,有什么可耻的?”
张金友的话语里真的使我感受到了一种凛然之气。这以后,我才了解到张金友和那年轻女人并不是合法夫妻,他们只是姘居。用张金友的话说他们实行的是AA制,房租由他付,伙食费各付一半,啤酒是他自己买的。
有这样的邻居我倒无所谓,妻子倒警惕了。她首先郑重地告诫我,不能再到那屋里去与那种人打交道。我并不鄙视张金友,我想更透彻地了解他们那个行当里的鲜为人知的事。
一天,我把张金友邀进了一家小饭馆里。张金友饮完了一杯啤酒对我说:“丁老师,你拿我当朋友,我也就把我们这一行的秘密说给你听吧。”
“10年前,100CC血才几十块钱,那时也比现在好混多了。现在100CC血涨到好几百块钱,但我却觉得现在难过多了。像我这种身板,一个星期挑一次不成问题,如果流量大点,一个月也有一两千元的收入,应该是活得挺舒服的,可是血头、血霸、血虫们层层盘剥,我得到的就很可怜了。”
“感到震惊吗?”张金友接着说:“这不奇怪,干哪行都有一套体系,广州的血价高,但那里的血头儿太黑,半劈都不行,几乎是倒四六分成。上海的地盘太紧,外来的、新出道的又很难进去。北京还好一点,三七分成,我们是拿大头的。我们得通过血头才能卖血,大头儿有地盘,小头儿有名单,血虫要推荐费,血托儿收烟酒钱。我一年至少能挑出几十斤血,按现今的时价,要值四、五万元,要是没有这几层盘剥,我现在可能都成了个小款爷了。”
“你看,”张金友把袖子一撸,胳膊上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眼,“不知道的,肯定会认为我是扎白粉的,血站和医院的人见了我这种人都知道是干这行的。”
我盯着张金友的胳膊,那密密麻麻的针眼竟像要往外冒血似的,我心里一阵阵颤抖。“你可以带我去认识几个卖血人的吗?”张金友思考了一下说:“可以。不过,你得换换行头,你披着这样好的风衣,还不把我的弟兄给吓着。”我只好到市场上去借了一件卖菜人穿的棉大衣,和张金友一道坐上了公共汽车。
在南苑机场附近一个村的菜地里,有一溜用砖头砌起来的简易房,这里像是个废品收购站,简易房的门前,堆放着废易拉罐、旧纸箱、破塑料布等杂物。在这些简易房里,我见到了张金友的一帮兄弟,他们是大老程、张德儿、于猴子等几个。大老程是个年过四十了的关东大汉,身体健壮,不像是卖血的,倒像是个装卸工似的;张德儿是位一只手有残疾的年轻人,年龄不会超过25岁,于猴子是个瘦小单薄的三十多岁的小伙子。
这几个人见张金友领着我来了,劈头就问:“怎么?又新来了个稚儿?”
张金友说:“不是的,这是我表哥,不是咱这行的。
他在新发地卖菜,跟着我来玩的。”
哥几个没了戒心,大老程张嘴就嚷道:“胖头来过话了,从下个月起,三七开不行了,要四六开了。胖头说,血站的提成加码了,下个月他也要压压价了。”
大老程又说:“照这样,我还不如回东北呢。我们那虽然没有这儿价高,可也不受这份气。”
我细心观察,原来这伙人的公开职业是收破烂的,这几个人吸烟也是把烟灰弹在嘴里,我领悟到,这喝啤酒、吃烟灰当必是他们生血的诀窍吧?
在回来的路上,张金友感慨地对我说:“丁老师,你如果真的要写文章,能呼吁一下让干我这行也像市场上卖菜的一样公平就好了,明码实价,没有了血头、血霸、血托、血虫,你可就积了阴德,立了大功了。”
我凝视着张金友这张并不丑陋的脸,心里为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悲鸣。我禁不住劝他:“我觉得你应该干点别的,你干这行,无异于自掘坟墓。”
“没事,真的,我一个星期抽500CC血一点都没事。”张金友说:“习惯了,像我们这些人要是不常放放血,还真不行呢。有个十天半月的不挑一回,还真的觉得血管里像要爆炸了似的。”
我说:“那你就真的成了造血机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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