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寄给北方的一位至友,我所藏的《宋金元三朝画录》,可惜她没有收到,而我因为自己的特殊原因没有留自己的寄发地址,于是就这样的丟掉了,现在想来真可惜,这套图录是我见过的收集该三朝古画海内藏品最全的一套册子,此外便没有见过了,也近六年作为我研究古画的一个宝鉴,现在春灯夜雨,心中未免失落,也想起当年种种品画的事情。
我不知是何时爱上中国传统的绘画,时间要早的话,可能还是小学的时候吧,我看晚清海派画家虚谷的花鸟,自然从心底浮出类似“神隽”的滋味,我就把那杂志上的图片割下来作书笺,虽当时还是地道的一个小男孩,却在天然之性中无意识的模仿着前人这样的雅事了,那时的唐宋古画也见过——但看不透,只觉的好,但这好的妙处却道不上来,也许是因为境界高吧,而近代的却看得懂,我现在也还记得当年看的一张虚谷画的枇杷花鸟的写生图。
我也曾在古肆见过很多清人的作品,多是人物之类,画钟馗为主,十几年前,当时还能买到一些真品,但多是近代的,我也在十年前有一段时间买过很多画,最特别的一张是近仿的宋人赵葵《杜甫诗意图》,近仿张大千的《敦煌观音像》、李因的花鸟赝品,郭诩的山水赝品,扬州八怪中罗俜的赝品近三十多张,而唯一我能得到的真迹就是一张傅抱石在重庆金刚坡画的《高士图》。
我还没有搬家之前,我往往在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把那些画,虽是赝品,一张一张的摆在客厅展出来看,右边我矗列着一套仿红木的花鸟屏风,屏风下陈设着二十来件小杂件,其中有一个佛手香薰,于是香烟袅袅之中,我人大得古趣,而犹爱在屏风之左的梅花树下作展读状,自以为唐寒山、拾得诸人物,虽近十年过去,当年情景犹一一在目,那是我当年虽因信仰受中共当局严酷迫害、家破、失去工作、刚从监狱出来的最惬意的一段时光,苦难之中,我对中国绘画与诸朝文学领悟极多,也因此养成一种对古画独自会心的士大夫三昧。
搬進现在的新家后,我有了自己的花园,但我很少在白天在竹林中看画,而还是爱在夜晚的灯下,看古画,我把傅抱石的镜心立在旁边,小心的展开那张近仿的《杜甫诗意图》,灯火朦胧下我一本一本的翻开《宋金元三朝画录》,我觉得虽享天厨仙供也不会有如此快活,因此我心里极为自由,仿佛与万神朝会,心入上元,俨然游于千花千树之间、耳闻诸太乙玉姬持幡而歌,当然逢月影娑婆,摇曳竹声,却又别是一番清秋气爽的感觉,我在此中,似乎前朝故事多可知其真的,譬如王献之误书司马恒温宝扇此事,初不能晓其义,此时便知其所缘的玄宗境义了。
清人论书道说:“晋人尚韵,唐人尊法度,宋人贵意,元明擅姿态”其实也可以作为中国历代绘画的一个论说,总的来说,最有广大幽微气象是唐宋两朝,也许正是当年中国承载“道德”之意最为圆满神足的时候吧,现在门外春雨绵绵润物无声,我因失去我的《宋金元三朝画录》,忽然也就想起了这些,而尤想其中宋人的分天、地、水部,神道大集的《三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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