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时代对于知识分子的迫害,规模之大,程度之深,时间之长,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毛认为自己比秦始皇厉害得多(毛曾说过,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个儒,我们抗了四万六千个儒。你骂我们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了秦始皇一百倍)。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般认为,毛对于知识分子的迫害主要缘于政治的原因。知识分子不似工农那样易于狂热和盲目服从,他们拥有知识愿意独立思考,喜欢提出异议,敢于为民请命据理力争,这些特点都是对于中共政权的威胁,所以必须时刻防范并压制他们。
但是实际情况好像并非如此。中共建政以后不久就发动了一波一波的运动,不断整治知识分子,经过多次残酷的思想改造,特别是1956年大规模反右和其后的严厉镇压,中国知识分子实际上已经被彻底打垮,老老实实地跪下来请求宽恕,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遑论威胁中共政权了。
但是毛拒绝宽恕。在后来的文革中(虽然另有其他政治目标),仍然没有放过知识分子,而这一次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不仅关闭所有学校集中批判全体教师,斗倒斗臭不让抬头,而且驱赶大批专家学者大师权威住进牛棚进行劳动改造,甚至扫街挖粪充当劳役,知识分子坠入了社会的最底阶层,人人可以得而辱之,几乎像狗那样低贱。对于一个早已低头认罪请求宽恕的弱势群体,仍然如此残酷打击几欲置于死地,而且扬言七八年再来一次,想必不仅只是出于维护政权的考虑,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社会边缘人的概念或许可以解释毛泽东的极端仇恨知识分子的作为。
作家余英时曾经指出,毛泽东可以说是集多种“边缘”之大成的一个人:他出身于农村,但早年也沾到城市的边缘;他没有受过完整的学校教育,但也沾到了知识界的边缘;他最熟悉的东西是中国的文史、小说,但又沾到了西方新思潮的边缘;他在政治上最独到的是传统的权谋,但又沾到了“共产国际”的边缘。
余氏的话大抵不错,不过从青年时代的经历来看,毛泽东主要还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阶层的边缘人。除了毛没有受过太多的正规学校教育,学历不高以外,当时西风东渐,主流知识分子大多具有西方社会科学知识,但毛始终喜欢古代历史文化线装小说,从中汲取权术之道,对外国兴趣一直不大,而且毛氏也没有出国留学和考察(当时十分流行),活动范围始终囿于长沙一隅,少见世面,显得孤陋寡闻,浓重土话也难与人沟通,这些都使青年毛泽东处于那个时代的文人主流之外,没有多少影响力和话语权。
作家柏杨亦曾指出,社会边缘人游离于主流之外,属于弱势阶层,受到相当的歧视和冷待,由此心怀不平和仇恨,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往往有一种针对主流社会的报复心理。
毛在1935年遵义会议掌权以前,也曾尝尽左翼主流知识分子的歧视和羞辱。
毛在回忆1918年在北大时写到(时毛已25岁),“李大钊给我找到工作,当图书馆的助理员,每月给我一笔不算少的数目。我的地位这样地低下,以至于人们都躲避我。我担任的工作是登记图书馆读报纸的人们的名字,可是大多数人,都不把我当人类看待。在这些来看报的人们当中,我认识了许多有名的新文化运动领袖们的名字,我打算去和他们开始交谈政治和文化问题,可是他们都是忙人,没有时间去倾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说南方土话”。
另一则同代人的回忆说到:毛在北大图书馆当管理员,李大钊不在时,张申府是毛的顶头上司,一次要毛抄录一份目录,结果毛全部抄错,张要求毛重来,毛从此记恨在心,这就是为什么张在中共党史里销声匿迹的原因(张是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毛同胡适攀关系,可惜胡听不懂湘潭话,毛认为胡适瞧不起他。一次后来当北大校长的傅斯年来图书馆借书,不知为什么同毛争吵起来,傅气得打了毛一个耳光。
毛曾经出席1921年中共的一大,被捧作是党的创始人之一,实际上中共早在1920年就在上海创建,1921年毛泽东还不是一大正式代表,只是一个列席人员或工作人员。据一大主持人张国焘回忆道,当时毛氏满口湖南方言,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基本上就是一个被冷落的旁观者,聆听其他知识分子高谈阔论,自始至终好像不存在一样。陈独秀后来也回忆道,毛是一个农运中实际工作人员,政治理论水平则甚低。
毛占据井冈山成立江西苏区时,曾受到过项英、周恩来、洛甫等中共中央要人的先后指责、排挤、压制,不仅将由他辛辛苦苦创立的江西苏区与红一方面军的领导权,全部夺去,还被王明博古等留学苏俄回来的人讥笑为“根本不懂马列主义,只会抱着三国演义的土包子”,“只懂打打游击”,是“农民意识”“富农路线”“流寇主义”等等。
这种年轻时代作为边缘知识分子的屈辱经历,可能使毛终生引以为耻,因而掌权以后就产生了一种强烈打压主流知识分子的暴虐意念,以求自己心理平衡,喜欢看知识分子流血,看知识分子痛苦,看知识分子跪下来向他哀求,而他又拒绝宽恕。
(本文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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