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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岁月那些人:军官大院的孩子(图)

 2017-10-23 09:40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1

大院
寻常巷弄(Adobe Stock)

【看中国2017年10月23日讯】这些年来,我看过太多的文字,或者是影视作品,大都是描写文革那段往事的。说实话,我所以写下这个系列,我没有丝毫的要承担什么社会责任或者义务的想法,但是,我敢保证这些文字是一些往事的忠实记录。当然,它不可能不包含着我的思想,我的感情。所以,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实际上我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因为我揭开了心中最不愿揭开的那一切。

在小巷的东头,是一个部队家属居住的大院,用儿时的眼睛去看它,那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而当今天的我数次走过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它其实很小很小。大院有着高墙,高墙上端插满锋利的玻璃碎片,显然是为了防止人的攀爬。这是一栋青石的三层楼房,看起来洋气而格致。

我一直也没搞清楚,这座大院到底住了多少户人家。按照我的判断,不会低于10户人家。平时大院的门口总会有卫兵守卫。那些兵蛋子并不苛刻,对待我们这些外来的孩子,也基本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座大院里,有我三个同班的同学。出于对当事人的尊重,我隐去他们的姓名。两女一男。他们的父母都是部队的军官

其实军人的孩子,并不清高,他们和我们一样具有野性。所以,在多数时候,他们很少呆在那个封闭的如同军营一般的大院,更多的时候,愿意走入小巷,和我们一起肆无忌惮的开心玩耍。

但是,军官的孩子,举手投足,必然带出一些优越感。所以,我们与他们其实是始终有一种距离的。我同班的这三个同学,据说父母的官都做的很大,到底多大,谁也不清楚。再说,那个年代人们不太习惯关心他人的私生活,或者是隐私。那个叫林丽的,在我的记忆里她就一直坐在班长的位子上,看起来是一个很娇气的女孩。她总是试图给我们留下高傲的印象,可是很不成功,我们在大多数时间里,很少和她玩在一起,所以,她其实一直被我们同学孤立着。

对于她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在文革期间,批斗我们那个头发花白的校长的时候,她的脸都愤怒的变形,然后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校长的屁股上。那一年我们才四年级,一个四年级的孩子能如此,也算是足够让人惊讶的。

那一脚彻底改变了我们对林丽的印象。文革结束后,我们小学同学的一次聚会,唯独她没到,席间有的同学就直言不讳,为了那记忆深刻的一脚,林班长也不敢来。其实,我们都是一些棋子而已,谁之过?

但是,有关林丽的命运却足够让我们唏嘘不已。文革后期,她那个红极一时的军管会代表的爹,因为站错了队,而被剥掉一身军装,全家被遣送到了辽西的一个偏远的山村。而林丽和我们这些成千上万的上山下乡大军一样,在广阔天地了进行了若干年的“修理地球”工作。在命运的链条上,我们或许注定躲不开那一个环节,当我再一次见到林丽的时候,已经是一九九四年的那个夏天。

完全是一个意外。我和几个朋友正在一家酒店举杯小酌,我听到有人在喊“林丽”,因为对这个名字我有太深的印象,所以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款款走过大厅,我远远望着背影,一稀长发披肩。哥们看我望的出神,打趣道:“遇到了旧相好?”我说:“不是,这是我的一个小学的同学的名字,会是她么?”她们在距我有十几米的另外一张桌子上,两男两女在吃饭。因为这个叫林丽的女人,始终背对着我,我不敢断定。所以,我借故去洗手间,特地从她们身边经过,我仔细打量了这个叫林丽的人,眉目依旧,果然是她。我没动声色,回到自己的酒桌上,倒满了一杯酒,起身来到了她们的桌边,她们甚至有些惊讶我这个陌生人的唐突。但是,林丽根本没费劲就认出了我。寒暄客套,都无法遮掩我们一晃而过的岁月所带来的沧桑。她告诉了我,在辽西北她生活了近十年,后来考入省内的一所大学,而她的父母都相继在那里过世。如今她在这座城市的一个房地产公司,做销售业务经理。和所有的人一样,为人母,膝下有子,日子还很开心。我们互留了电话,道了珍重,我要离开,她突然对我说:“你还记得当年我踢过我们校长一脚的事情么?”我点了点头,她很郑重的告诉我,后来在我们家临下乡前,我去给他道过歉,他原谅我了。我的心里有一种酸楚的感觉:何必呢林丽,你何必道歉?应当道歉的是那个曾经发疯的时代,是它误导了我们。很多年以后,我看到了马丁·路德揭批教皇十世买卖赦罪符的文字记载,这个无畏的教徒,用一种肝胆相照的赤诚,毫无畏惧的挑战了教皇不可一世的尊严,把教义信仰,彻底还给了真正的信徒。我们,曾经都是那个罪恶的“赦罪符”买卖中的参与者,我们最缺乏的就是马丁·路德的赤诚和无畏。

我不知道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们都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是,我知道这个匆匆的舞台,不是所有的过客都可能留下记忆。我们甚至无聊到就像《等待戈多》中的两个无聊之极的流浪汉,没有人知道我们在等待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们会等到什么。2001年的秋天,我听到了林丽因为车祸而去世的消息,那是一次旅游途中的意外,让一个生命的符号,戛然而止,猝然落幕。

大院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名字很男性化,叫张力。这是一个我记忆深处非常清晰的女孩子,她个子很矮,眼睛很大,人非常活泼开朗,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最早走出大院走到小巷里和我们疯成一片的。她的父亲时任军分区副政委,应当是不小的“官”。但是,她很少蜗居在那个爬满常青藤的院落里,用她自己的话说“在那里不开心。”她无拘束的性格很快就让她成为小巷里最受欢迎的军官子弟。而且她随性的性格也确实让我们佩服,走到谁家,碰到吃饭,只要人家招呼她,她一定不客气。如今,她在一所部队医院当护士长,性格依然不变,走到哪里都会有着她的笑声和快言快语。她是我们那时候,最拿她毫无办法的人,她几乎给全班同学都起了外号,所以,即便是现在见面,说起往事,在她的嘴巴里你也休想听到自己的大名,基本全都是绰号。

性格开朗的人,注定会在这个世界上称为最幸福的人。张力就是这样,她在文革后,并没有依仗他的父母,而是随着一群同学嘻嘻哈哈的去了昭乌达盟,“毛主席的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笑洒满腔青春血,喜迎全球幸福来……”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有着男孩子的性格,所以,下乡的日子,她几乎和男同学一样,她告诉我们,饥饿的时候,她偷过老乡的鹅,说到高兴处,她用手比划着:“我上去把鹅的脖子一扭,它就没了气,然后我就把它塞到书包里,带到点里大家开荤。”我甚至能想象出,一个女孩子那一瞬间所表现出来的“凶残”。她在乡下呆了四年,后来还是爹妈动用了关系,强令把她送进了军队的医校,用她的话说“老爸老妈还以为我能为他们弄个南丁格尔让他们脸上有光呢。”我一直认为张力是我小学同学中最优秀的女性。所以,她的生活看起来十分安逸快乐。而在非典的那一年,她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工作在最危险的地方,却没被传染,也是个奇迹吧。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偶尔一个电话,先传来的一定是她爽朗的笑声。她的先生是一个驻外使节,她生有一对女儿,如花似玉。

大院里的男孩子,名字叫付军,是一个在当时就身高足以超过我们的家伙。就像林丽常年把持着班长的职务一样,付军好像是我们一成不变的体委。班级的任何活动,或者是组队,都是他站在前排喊号子。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一个人要走什么样的路,或许就是上苍的,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

付军死于1998年,死的很惨烈。周身挨了十几刀,刀刀致命。死的很不光荣,为了毒品。据说后来的付军因为吸毒无法自拔,行容枯槁,如同行尸走肉。他是我小学同学中唯一一个走上这种不归路的人。

少年的付军为人豪爽,只要他手里有一块饼干,他一定会掰一半给你。小时候,男孩子们最喜欢的是打架,打群架,而每当这个时候,举着砖头冲在最前面的一定是付军,那时候就有人定义他为“亡命徒”。用张力爸爸的话说,这孩子如果不是个人才,将来一定是个混蛋。不幸被那个将军言中,付军最后成为了一个混蛋。混蛋的不折不扣,混蛋的令人生畏。据说付军的父母过世的都比较早,他一直跟着做将军的爷爷生活,而爷爷对这个孙子疏于管教,终于酿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当他的亲人们发现这一切,试图挽回的时候,木已成舟,人已定型。

原本他是因为过失伤人而入狱五年,出来后遇人不淑,狱友们拖着他,很快他就学会了与毒品打交道。这个时候的付军已经是人生瀚海中随波逐流的那片树叶,他已经无法把握自己。对毒品的依赖,让他的亲人们万念俱灰,大失所望。

付军终身未婚,而暴戾的性格,让他最后成为孤家寡人,所有的人都象躲避瘟疫一样远离他。受不了他伸出手向你借钱,然后用来在烟雾缭绕中寻找着虚无飘渺的快感。我一直再也未见到他,直到听到他的死讯。

2003年的那个寒冷的冬日,我沿着小巷一直走到军官大院,里面的藤蔓在冬日里散漫着一种枯黄,大院似乎一切都没变,但是,已经看不到门前威风凛凛的卫兵,在城市高楼大厦的掩映之下,这座曾经的军官官邸,显得破败而灰暗。

小巷里不知道是谁家的音响,声音开得很大,一首歌透过冬日封闭的门窗,顽强的飘洒了出来:

“有人说人生是个美丽的错……”

我没有感受到美丽,但是,我咀嚼到错误和痛苦。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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