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麼比很沒意思,在這裡,我的感覺與在國內並不是一千斤大米的差距。
在國內我是堂堂正正的人,一個公民,而在這裡,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偷渡者。在國內,我是一個廣告人,而在這裡,卻是一個洗衣工。儘管從小老師就告訴我:"只有分工不同,社會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我仍從這裡的人們輕蔑的目光和來取送衣服時對我們粗暴無禮的態度感覺到洗衣工與教師、醫生--甚至端盤子的社會地位有著相當大的梯度;在國內,我4,000元月薪是手頭很寬裕的人,而在這裡,5,400元則是窮人中的窮人。這裡,一個大學剛畢業的人,一年也能掙2.5萬加元。當然,作為非法移民,我的難受還不僅在收入上。
在唐人街以外,商店、學校、包括公共汽車售票員及大街上的行人,每一個都是彬彬有禮的,工作認真而有效,你絕對看不到沒精打採的人,更沒有粗魯衝動、翻臉瞪眼或高聲大叫的人。應該說,到多倫多,我感覺與國內最大的差別便是這裡的人們平和、認真的態度,這是我最喜歡,但也是最讓我害怕的。因為這裡的人們都認真而有序,讓我非常容易暴露身份。有一次警察正在查看身份證,我的前面有上百人。我想,天氣那麼熱,這警察一個人要查到什麼時候,沒準像國內一樣,看一看就不耐煩了,也不在意,但沒想到的是他竟一絲不苟地一個一個地看。眼看就要查到我了,我急中生智,假裝肚子疼,讓同伴送我去醫院才逃脫。躲在唐人街,是比較安全的。唐人街裡除了沒有高樓大廈,其他都和廣州一樣:滿街都是講著廣東話的人,街道擁擠狹窄、亂丟垃圾,在這種混亂中,人們很少去顧及我們的身份。
我還是不得不經常走出唐人街。是為了撿垃圾。撿垃圾不是為了清潔大街,而是為了生活所需。
在加拿大,作為非法移民,幾乎沒有不撿垃圾的。在我租住的小房裡,原來僅有林先生借給我的一個床墊,比較舊。後來,我撿到了比較新的,就換了。我住所裡的床、沙發、桌椅、電視機、冰箱都是撿來的,因為我在洗衣店,不然,我還會撿一個洗衣機回來。門外,還有兩輛自行車,也是撿來的,它們是我主要的代步工具。
加拿大有12個國家法定的公共節日。每逢這些節日,總有很多人家收拾打掃屋子,他們常常把家裡舊了或不用的東西拿出來,放在屋前的牆腳或院子裡。在加拿大,特別是多倫多這樣的大都市裡,只要願去撿,幾乎可以撿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開始去撿時,我還挺難為情,但每月交了房租,實在剩不了幾個錢,不撿,家裡用具去哪裡要!
但是,在撿回東西的同時,帶回的也未必是開心、享受。
一次週末,我在一座蘭白色的屋子前的一堆垃圾裡看中了一座檯燈,正要動手,同去的一位來自江西的農民神情慌張地攔住了我,告訴我:"撿破爛的來了,快躲起來。"我莫名其妙地說:"撿破爛的,不也是撿破爛的嗎?幹嗎怕他們?"說著便又要上前去拿那個檯燈。這時"哢"地一聲響,一輛垃圾車上走下來兩個穿工作服的人,那同伴趕緊拉著我,用力把我拽走了。後來我才知道,在加拿大,撿破爛是比較掙錢的職業,由工會把持著,一般有正式身份的有色人種也爭不到,幾乎全是白人干。我們如果讓收破爛的人見我們撿東西, 究起來,在合法身份的人自然不怕,但我們就得暴露了。那時,坐非法移民監的命運就免不了。想起當時的情景,真是令人心有餘悸。
更令我感到恐懼的是另一次撿垃圾。那次,我撿回一張長條沙發,有八成新,亞麻原色,很漂亮。我當時不知哪來的力量,居然一個人就用自行車把它拉回住所。晚上半躺在上面看電視,很是舒服。第三天,同去撿東西的人告訴我,趕快把沙發丟掉,因為,那家的人有愛滋病!
我一下給嚇蒙了,要是傳染上愛滋病,就算找到了小靈,她還能跟我嗎?就算她願意跟我,我能昧著良心害她!我覺得腦袋"轟"的一下,感到自己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嘴裡下意識地重複著:"死了,死了,死了……"患了愛滋病,不但會死,還會死得很噁心,很難看!
那天,我活也不幹了。萬念俱灰地回到住處。看著那張沙發,想丟掉,又覺得我在上面睡了幾天,愛滋病毒是早就染上了,現在丟了又有什麼用!丟,還不是要去碰它!
一連幾天,我哪兒也不去,都在想著如何趁愛滋病發作前,選擇一種安靜的方法死掉,免得病痛的折磨。我想到小靈,就是為了她。我才偷渡來到加拿大,才會染上愛滋病,我又後悔自己的不冷靜,傷了她的心。我想給她一封遺書,但遺書如果要交給她,不也把愛滋病毒傳染給她了嗎?
就這麼痛苦絕望的折磨下,我在房中過了兩天兩夜,第三天一早,我已全身發軟。我感到自己已時日無多,便要到窗前看一看外面的天空。當我經過一面撿來的大鏡子前時,看到自己己瘦得脫了型,雙眼下陷,滿臉憔悴。我一下癱坐在地上,沒想到這愛滋病發作得這麼快!這才幾天,就病成這樣!
那天下午,就在我反反覆覆鼓起勇氣想自殺時,那位同去撿東西的同伴又急急忙忙地來告訴我,他問過醫生了,愛滋病必須身體接觸,通過體液才能傳染。在人體外,十幾分鍾愛滋病毒就會死了,我不可能從沙發上感染上此種病毒。
聽完這話,我不知是喜是悲,一下就暈了過去。第二天中午才醒來。我又認認真真地問了醫生,作了體檢,這才放了心。
儘管這樣,那沙發我還是丟掉了。但是,望著滿屋子撿來的東西,我心中一陣心酸。愛滋病毒容易死,那不容易死的病毒呢,誰又敢保證,這些用具沒有別的病毒!話說回來,我們不撿這些東西,又怎麼過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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