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狼窩
我以為總算獲得自由,旋即發現大錯特錯。
從先生手裡接過鮮花不到一分鐘,我便看見牛軍、吳兵那兩張熟識又衰老許多的臉。情況並非如我所想那樣將坐著先生的車回家,而是被帶到一輛麵包車。
世事滄桑。一年未見,衰老的不僅是牛軍、吳兵,還有我先生。他們的臉上都寫滿身心的疲憊。這一年我在勞教所中九死一生,他們看來日子也不好過。
麵包車是派出所的。先生和秦教授都坐這輛車來,也必須跟我一起先回派出所「報到」。車上還有一張陌生面孔,這張臉「向上爬」的慾望比牛軍的還多。
牛軍向我介紹:「這是區政法委的戴主任,『610辦公室』負責人,現正主持抓法輪功問題。今日親自來接你,給足了面子。」
戴主任「熱情」地說:「你回來可好了,現在我們整個區的轉化班只有古華一個人在做幫教,力量太薄弱,你年輕,有文化,這下我們區的力量加強了!希望你早日到轉化班來工作,為政府盡力。」
我能去盡這種「力」嗎?五天後我就不得不離開北京。
妹妹被捕
我先去新疆,輾轉扺達成都,找到藏身於一間小酒吧的妹妹。
妹妹本來是家鄉法院政策研究室主任,我最後一次被抓時她尚在家休產假,聽到我被判勞教,就給單位領導寫信,談了對鎮壓法輪功的看法,然後前往北京想為我提供法律協助,卻將法院「領導」嚇得連夜開車追到北京,在她什麼也沒來得及做之前將她攔截。
法院「領導」為何那麼緊張呢?因為妹妹多年工作太出色,連續九年都是先進工作者,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在單位人緣特別好,鎮壓法輪功後,他們為了「保」她,趁她在家休產假,往上呈報「法院無一人煉法輪功」。他們本以為妹妹會領情,誰知她不鳴則已,一鳴就「鳴」到北京!
他們星夜將妹妹找回去,讓她寫個保證,以後不再發生類似事情,他們就將她的事按住不報。妹妹拒絕了,他們不敢再瞞。於是妹妹被開除工職、黨藉,儘管剛產後五個月,孩子尚在哺乳期,還是被拘留一個月。
從拘留所出來半年後,妹妹痛感世人對鎮壓的麻木,決定再上北京表達心聲,於是又與三位法輪功學員一起到天安門廣場煉功,骼膊剛舉起來兩分鐘就被抓,關到綿陽市駐京辦事處。
她戶口所在地的警察要求妹夫繳3500元「遣送費」,好去北京將她押回原藉。妹夫無錢可付,其他三學員的家屬都如實繳錢,其中一人家屬還繳了八千多元,警察飛機來飛機去,還在北京玩了一圈才押著那個學員回去。
妹妹一人被留在辦事處,幾天後伺機逃出去。
她剛逃走就上了公安部「部級通緝」黑名單,她家、我父母家、所有親戚的電話統統被監聽,警察動不動就上門搜查,以至於有段時間母親每晚都賭氣和衣睡在門口的沙發,以便給隨時光臨的警察開門。
妹妹逃到成都,找到一個在小酒吧當服務員的差事。小酒吧只有她一個服務員,配飲料、端盤子、洗碗、掃地、收錢、結帳、聽電話、放音樂、訂原料……,每天忙到深更半夜,等所有客人走了才能將桌子挪開打地鋪睡。
酒吧所在地的管區警察隔一段時間就來盤查,問她從哪裡來,讓她帶身份證到警察局辦暫住證。這時她就只好跑到其他城鎮躲幾天,老闆電話中告訴她「風聲」已過,才能回去。警察對她總不去辦暫住證越來越起疑。
我到成都看她時,她已藏了四個多月。她沒地方給我住,我們只好住到小旅館。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出門就碰到一個人,他看到妹妹後臉色一變扭頭就走。
這人是妹妹十年前讀警察學校的同學,正在成都當警察,顯然知道公安部懸賞三萬元通緝妹妹。
我們馬上退房離開,在茶館坐了一天。傍晚我坐著最後一班長途汽車回到距成都一百多公里的綿陽,妹妹只能再回小酒吧。
我花了幾天好不容易聯繫到一個投奔的去處,約好妹妹從成都上火車,我在綿陽上車跟她會合,一起去山西太原中轉。家裡電話被監聽不能使用,所有事情都得到街上打公用電話,多費不少周折。
到了那晚,約定的那列火車到站,妹妹卻沒有依約下車來接我。
我感覺不妙,還是硬著頭皮用站臺票上車,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在擁擠的火車上來回找她一個多小時,直到火車開到一百多里外的下一站,還是不見她的蹤影。
萬般無奈,我只好補張票下車。這時已是凌晨三點,陌生的小城一片漆黑,下著大雨。我無處可去,無計可施,心比鉛還要沉。
我不甘心一人離開,第二天中午又回父母家。一進門,看見地上扔著好多行李,母親散亂著頭髮正在整理。
她呆呆地說:「你妹妹昨天被抓了,這是她的行李,你妹夫剛從拘留所取回來。這是在她身上搜出來東西的單據。」
單據上赫然寫著:法輪功書籍若干本、去太原火車票兩張、火車站行李寄存票一張等。
父親一把拎起我的包,強行將我推出門外:「你快走!別等警察問出準備與她同車的人是誰!」
我望望母親斑白的兩鬢、乾枯的雙眼,和一年多來不知衰老了多少的臉,咬牙轉身走了。
網吧驚魂
我坐長途車去到成都國內線機場。值五一勞動節前夕,出去旅遊的人很多,深夜機場人滿為患,候機樓連個座位都沒有。
我找到附近一家網吧,花幾塊錢打發時間。
說起來難以置信,我因「利用『國際網際網路』為法輪功鳴冤叫屈」而坐了一年牢,卻從沒上過網,也沒發過電子郵件。以前運用計算機,僅限於在辦公室通過證券營業部的終端機看股市行情、下單交易和處理公文。
我知道我上不了我想看的網,隨意點了別人剛看過的網址,出現的竟是不堪入目的色情網站。
網吧裡人來人往,我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卻怎麼也找不到退出的地方,正慌得不可開交,幾個警察突然走進網吧。眼看就要走到我跟前,卻還是關不掉那些畫面,情急之下,只好「啪」一聲將電源切斷。
警察狐疑看看我就走了。我心力交瘁趴在計算機前,出離的悲憤,幾乎將我胸腔撐破。勞教所的可怕、妹妹的被捕、她女兒一聲聲喚我「媽媽」的歡快表情、母親頭上新添的白髮,父親更是無言以對,似乎靈魂萎縮成風乾橘皮……,短短几天所經歷的一切,濃濃壓在我心上,像要再次考驗我的承受能力。
共產黨養了幾十萬網路警察大軍,花了無數民脂民膏,甚至收買大型跨國公司開發「防火牆」,封鎖一切官方不願看到的「敏感網站」,抓捕上這些網站或在網上發表「反動言論」的人,攔截民眾的電子郵件,從網上下載資料的人處以十年以上重刑……而這種下流網站卻一點就出現、退都退不出去!剛剛在我前面上網站的,是一個懵懂少年,還是花季少女?如果我的女兒看到這個網站,她烏黑無邪的雙眸會有什麼反應?
我終於趕在那列本該乘坐的火車之前,飛抵太原,沒讓接應的人空等。當我站在五臺山上,看著千年古剎、國家級文物的大梁釘滿俗不可耐「有求必應」的銅牌,以及滿山遍野「人雜叫賣鞭炮鳴」的景象時,感受不到半點佛國世界的莊嚴;但商店錄音機放出的誦經聲,卻穿過一切喧囂,莫名觸動我生命某處,讓我百感交集,熱淚潸潸。「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久遠悲愴,妹妹將被送進魔窟的betway体育手机网 傷痛,一起翻騰在胸。神佛的殿堂和聖典被人用來做無數金錢交易,真正修行的人卻在茫茫天地間找不到棲身之所。
回首
當我終於有條件開始寫書,已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一位定居美國的大學同學知道我的經歷和寫書的願望,不遠萬里託人捎來一臺手提電腦。他說他雖不煉法輪功,但知道共產黨的暴行。1989年「六四」那天他在木樨地,部隊開槍時,一顆子彈穿破他的自行車鏈殼,他身邊一個人倒了下去。他抱起這人攔了輛出租車趕到醫院,人已死在他懷裡。
我花了將近一星期才完成<自序>,心中的痛被牽動著,每每淚如泉湧,趴在電腦前不能竟書。
我夜以繼日地寫著,在網路管制下,找到閱讀法輪功網站「明慧網」的辦法,聯繫上一位國外的功友,讀到師父在鎮壓後發表的所有新經文。
每天幾乎都能在明慧網上看到誰又被迫害致死、誰又被抓的消息,我也知道,我一離開勞教所就有人說我是「假轉化」,我不去洗腦班「盡力」,我躲著警察不見,網上出現關於妹妹的報導(確實是我所寫)……這些都讓警察開始懷疑我,而且開始找我。我知道警察隨時可能出現在我面前,這次就只不是一年勞教了,很可能像王兆說的被送到女監。
然而,我無法不寫。我做好再次被抓的心理準備,每天都小心地將寫好的稿複製到磁碟藏起來,將硬碟裡的記錄刪去。
我還從網上印出一本英文《轉法輪》,以便複習畢業後十年都沒再用過的英語,為出國後能用英語向媒體揭露勞教所的黑暗做準備。
同時,我也為自己準備了「後事」。我寫了一份嚴正聲明、一封致勞教所警察的公開信,發給那位國外的功友,也將書一邊寫一邊發給她,讓她在確認我被抓後立即公開,如此我就無後顧之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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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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