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高還對李輝說:肅反有了結論了,一些領導又用微笑的面孔跟他說話:「黨是你的母親,肅反運動鬥你就像母親打了孩子,打完就完了」;「在戰場上,一顆子彈打中了你,那顆子彈不是敵人射過來的,是自己同志的槍走了火,你受傷了,是掉頭打自己同志呢,還是繼續同敵人戰鬥呢?」;「對不起,黑夜打傷了自己人。給《文藝報》寫文章吧!」。
我剛讀完李輝從北京寄來的新書《和老人聊天》。書的封底上印郁風大姐寫的三行字:「我忽然想到,不久的將來,我們這批老人都將死去,你會覺得很寂寞的。會嗎?」肯定會;我想李輝肯定也會。這麼多年了,他到處採訪到處找資料寫出那麼多人物傳記和驗史隨筆,尋尋覓覓補補綴綴,圖的是把這批老人的記憶縫織成五十多年來中國人的「公共記憶」,儘管只是百衲衣上的半截袖子、一幅下襬,畢竟滲出了苦難歲月民族的體溫和體味。
北京還有一個雷頤,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研究員,是研究「日常生活的歷史」的專家,他在《深圳商報》談「忘記歷史容易重犯錯誤」的課題,說正義、激情、英勇之外,重要的是要有理性,要有思想啟蒙,要學維新運動引進現代文明作為強國富民的手段,那才是愛國、救國之道。不用說,跟李輝聊天的老人們我是尊敬的;我同時也尊敬大陸上像李輝雷頤那樣的年輕一代讀書人:他們才是中共政權下的中國的希望。
+舊北大「紅樓」的「五四」大街路口,公園中段新近修建了一座四噸重的雕塑,題名為「翻開歷史新的一頁」。雷頤驚訝的是雕塑的浮雕部分刻青年毛澤東、李大釗、魯迅、蔡元培等人的頭像,獨獨缺了五四運動兩位最重要的領袖陳獨秀和胡適之:「主要是由於『左』的偏見,陳獨秀、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的作用在一段時間內未得到應有的評價」,雷頤說,「翻開歷史新的一頁」卻仍然不願意「還歷史本來面目」!他同意德國思想家哈貝馬斯說「公共記憶」本質上帶有規範意義,「即人為地規範人們記住什麼忘卻什麼」,但是,雷頤要的是公眾也要參與「公共記憶」的塑造過程。在左傾偏見還在不斷阻止歷史事實的評價的時候,李輝默默堅持去「和老人聊天」,和公眾聊天,期望有了袖子有了下襬之後還能綴出衣襟和領子,最後補成一襲金鏤玉衣那麼真切的民族記憶。
(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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