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這個來自東方的遊客,愛爾蘭這塊有七千多年文明的土地,觸發了我許多遐想,例如民族、宗教、戰爭、歐洲的歷史和未來,它甚至啟發我思考位於亞洲的綠色島國--臺灣的問題。
金戈鐵馬的歷史回聲
那天,在忽晴忽雨典型的愛爾蘭天氣裡,友人帶我們參觀該國最著名的世界文化遺產--紐格蘭奇巨墓(Newgrange)。在墓穴中,導遊突然熄滅了燈光,於是,神秘的事情出現了。五千年前,人類居然設計了這樣一個奇蹟:石室的地面、巨墓的入口、與遠處山頂處在同一水平上,每年冬至的早晨,陽光能夠給這個終年黑暗的石室帶來15分鐘的光明。
帶著未曾解答的史前遺蹟之謎,我們乘車歸去。歸途中經過波尼河畔一處古戰場遺址,我們下車,在雨後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氣中,置身於一片野花盛開、牛羊點綴的綠色原野。
這是千軍萬馬鏖戰過的古戰場遺址。矯健的戰馬,裝飾一新的古戰車,粗重的古代鐵炮,穿著古將士戎裝的講解員繪聲繪色地敘述,將我們帶往三百多年前的戰爭歲月,我們彷彿聽到號角陣陣、殺聲震天,看到一片戰旗獵獵、刀光劍影的壯烈場景。
在愛爾蘭歷史上,沒有比1690年的波尼戰役(BattleoftheBoyne)更著名的戰役了。作戰的雙方,是信奉天主教的詹姆斯二世和他的女婿威廉三世。翁婿倆各自出動了幾萬人馬,釀成愛爾蘭古戰場上最大規模的戰役。這次戰役不僅是規模空前,還關係到英國王位,法國在歐洲的勢力,以及新教在愛爾蘭的擴張。
戰爭發生的起因是,1688年英國發生不流血的政變,史稱「光榮革命」,信奉天主教的國王詹姆斯二世被自己的女婿--金髮的威廉(當時荷蘭的執政)率荷蘭艦隊趕下王位,被迫逃往法國。第二年,在法國援軍的援助下,詹姆斯從愛爾蘭登陸,想要重新奪回王位。由於南愛爾蘭人是天主教徒,他們站在詹姆斯一邊。而北愛爾蘭人卻因為大都是新教徒的緣故,他們支持新教國王威廉三世。
1690年舊曆7月1日,一場決定性的戰役在波尼爆發。詹姆斯二世帶著一支有25000人的隊伍,其中有英國人、愛爾蘭人,還有支援他們的法國士兵,他們進駐了波尼河南部。威廉三世旗下是一支多國部隊,有36000人,由丹麥人、英國人、荷蘭人、法國人、德國人、蘇格蘭人、愛爾蘭人、瑞士人義大利人、挪威人和波蘭人組成,其中的精銳是荷蘭藍色衛隊。威廉軍在波尼河北岸擺開陣勢。
雙方先是隔河相互炮轟了一天一夜。由於詹姆斯不聽部下的警告,沒有防備威廉軍從側翼渡河。日出的時候,威廉軍開始渡河,詹姆斯命令部隊迎戰,但已經太晚了,簡易的防禦工事抵擋不了荷蘭藍色衛隊的進攻。那是一個晴朗無雲的清晨,血刃激戰之後,威廉軍大獲全勝。
被嘲笑為「為了一臺彌撒而拋棄了三個王國」的天主教徒詹姆斯二世在兵敗後,再次逃往法國,擁護詹姆斯的愛爾蘭天主教徒遭到鎮壓。
恩恩怨怨數百年之後
走進波尼古戰場憑弔,也就走進了一部愛爾蘭人被壓迫和反抗的歷史,令人不由得去追蹤愛爾蘭和英國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恩怨怨。
由於波尼戰役發生在七月,因此,以後每年七月前後,都成為北愛爾蘭的宗教衝突多發期。作為勝利者,佔北愛爾蘭人口大多數的新教徒,為了紀念威廉三世(又稱奧倫治.威廉)打敗詹姆斯的波尼戰役,在這時舉行傳統的遊行活動--「奧倫治大遊行」。由於每次遊行都經過天主教聚居區,由此引起天主教徒的強烈不滿,屢屢引發激烈衝突。
從12世紀後半期起,愛爾蘭的歷史,就是一部被英國征服和反征服的歷史。十六世紀宗教革命後,英國脫離羅馬創立了自己的新教教會,但愛爾蘭拒絕追隨英國而繼續信奉天主教,一場持續不斷的殖民和反殖民的鬥爭,又加入了宗教衝突的成份。十七世紀中葉,英軍大舉鎮壓愛爾蘭人民的起義,殺戮甚慘。1922年,愛爾蘭在長期抗爭後終於獲得自由,於1937年通過新憲法,宣告自身為「獨立民主的主權國家」,但留下世人皆知的北愛問題。近幾十年來,北愛曾經有過生靈塗炭的「黑色時期」,數千人在暴亂中喪生,上萬人成為終生殘廢。
然而,這次我在英愛邊境看到的,卻是一派平靜祥和的景象。雖然和我同車的愛爾蘭人穿著背部畫有包括北愛(現屬英國)的地圖,有明顯挑釁的愛國色彩,他們談起英國時,仍然有嘲笑挖苦之意,但我過海關的切身體驗是:這兩個國家已經「親如一家」。我持有的英國簽證,被愛爾蘭認可,從愛爾蘭渡海回英國時,海關官員懶得檢查我們的護照,揮揮手就讓我們過去。
據說,一個愛爾蘭人或英國人可以像在自己國家一樣,在對方國家自如地就學、工作生活,還可享受除選舉權外的一切權利,比如拿養老金和失業救濟金,其實,就是兩國互通國民待遇。這不禁令人感嘆,歷史轉了這麼一個大彎,早知如此,兩國幾百年的血腥衝突所為何來?
英愛式「一制兩國」值得借鑒
歷史不能假設,但未來卻可以構想。在愛爾蘭這個大西洋上的綠色島國,使我們很容易聯想到太平洋上的臺灣。臺灣一位女士曾以愛爾蘭當年從英國獨立為例,提示臺灣走向獨立的合理性,旅居愛爾蘭的中國作家喻智官卻從愛爾蘭的歷史和現狀,以更廣闊的視野思考臺灣問題。
喻智官先生說:「這種兩國實為一地的『邦聯』能夠維持下來,全憑兩國都有一個寬容成熟的民主制度。相同的民主制度培養了民眾的理性平和,相同的法制體系緩解了矛盾和衝突,使類似北愛問題的棘手難題可以循法律途徑解決。」
根據喻先生的觀察,在這種氛圍下生活的大部分愛爾蘭人,早已不在意北愛的回歸與否。待到歐盟成立又擴大,北愛的歸屬已無實際意義。一九九八年愛爾蘭舉行公民投票,76%的人贊成刪除愛爾蘭共和國憲法中保有北愛爾蘭主權的條文,北愛永遠地離開了「祖國」,愛爾蘭人為此鬆一口氣,唯一感到尷尬的,是不知如何面對為「祖國統一」而獻身的先人。
從鬧獨立到走向統合,在一面歐盟的旗幟下化解恩怨,愛爾蘭走過的道路是值得深思的。今天,中國政府對香港澳門實行「一國兩制」,還想將這一政策施之於臺灣,招致香港人的反感和臺灣人的拒絕。對此,海峽兩岸倒不如考慮英愛式的「一制兩國」模式,即雙方都實行民主制度,在擁有相同制度的前提下,再參照歐盟模式考慮統合的問題。
(原載《開放》雜誌)(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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