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瞭解當代的中國,親自或者目睹別人遭遇一些非常令人不快的經歷,是絕對必要的。
在廣州,這個巨大的人類蟻丘,街道有十幾英尺寬,兩邊的房屋則有二十多英尺高,好似迷宮一般。從早到晚,街上都擠滿了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幾乎與在一具腐屍和一個蟻丘之間往來不停的蟻群一模一樣。在廣州,偶爾可見幾個崗哨,在這些崗哨外面懸掛著一堆武器和刑具,可以想見,廣州的犯罪十分猖獗,但廣州的合法酷刑也是層出不窮。
地方官高坐在他的衙門裡面審案。他看起來大約有40歲,慈眉善目,前額寬厚,戴著一副普通的大眼鏡。當我們進去的時候,他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很明顯,他因為受到打擾而有些厭煩,甚至對我們熱情的問候,他也只是勉強應付了事。由於是借一位領事的威風而來,我們也就如同在家裡一樣,毫不拘謹,因為中國的官員在這位領事面前,根本就沒有什麼威風可言,廣州當局對此已經領教過好多回了。在衙門裡,我們幾乎沒有見到西方法庭上的虛飾浮華。這位地方官的桌案上,蓋著一塊寫有很大的中國字的紅布,可以算得上這個衙門裡惟一的設施了。在桌案後面,有中國官員引以自豪的巨大的華麗傘蓋。在他的前面,有一片空地,兩邊站立著衣色混雜的人群,其間最惹眼的就是那些戴著紅帽的髒兮兮的粗壯士兵,他們就是「衙役」。他們的任務是為他們的官老爺在大街上開路,做官老爺吩咐的各種事情,最後他們還要對犯人嚴刑拷打。這位地方官本人則幾乎是一聲不吭地坐著,忙碌地作著記錄,在他身前的幾個人則對他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麼。這些人恐怕就是原告、被告與捕快吧。過了一會兒,這位地方官向這群人中的某一位嘟囔了一下。儘管他連頭都沒有抬,但那聲嘟囔的效果很大,這群人馬上都往後退了。在桌案前的一個人緊張地搓著雙手,發出一聲清晰的嘆息聲。不等我們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已經有幾個人上前褪了他的褲子。然後他就俯臥在地上了。這時,一位衙役走上來,手中持著一根三英尺長、兩英吋寬、半英吋厚的竹棍。只見他蹲在這位仁兄的身旁,持好了那根竹棍,就開始朝著這個人的屁股打起來。開初顯得非常滑稽,這位衙役打得非常輕,俯臥在地上的那位根本就沒有什麼反應。這位衙役不停地輕打,使我想起了這樣的一種古老的刑罰,每分鐘都讓一滴水落到一個人剃得精光的頭上,最終把他折磨致瘋。幾分鐘噼裡啪啦的輕打之後,我聽到了痛苦的呻吟。我走上前去看了看,發現那人身上已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漸漸紅腫起來。開初是他自願躺下的,現在則有幾個人死死將他摁住。周圍的衙役都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受折磨,他不時發出「哎呀」的叫喚,痛苦地扭動著。棍棒不斷地落在他身上,那位持棒人力度把握得非常好,與他最初下棍的力度幾乎沒有什麼分別。在很長時間過後,這位地方官終於又嘟囔了一聲。如同最初突然開始一樣,拷打突然停了。罪犯被提了起來,拖到一邊讓他靠著牆。理由很明顯,他不能有椅子坐。
當我們全神貫注地觀察「吃板子」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在衙門的另一處進行的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刑罰。如果說竹棍還算得上比較文明的威懾方式的話,那麼,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則讓我們想起了歷史上最為殘酷的時代。在衙門的一個角落裡,一個人的手腳被捆在一個與他的背部差不多長的板凳上。只見他的背極度往後彎曲,彎曲程度幾乎與圓周的弧度相吻合。他的背靠在這條板凳的凳面上,雙臂與雙腿則被捆在凳子的四條腿上。然後,這個人與凳子一起被斜著豎起來。整個重量都壓在了這個人的雙腳與雙膝上。看著似乎要摔倒,但沒有。這種刑罰,還有打板子和其他酷刑,你可以從收錄在這裡的中國人繪製的插圖裡看到。這種刑罰看起來非常怪誕,也應當是非常痛苦的。他的雙手與雙腳都已經青了,眼睛已經開始往外凸,嘴巴則如一條行將斃命的魚一樣一翕一張。看得出來,他已經被這樣折磨了很長時間了,幾乎就要昏死過去。很明顯,他完全被衙門忘在一邊了。有幾個男孩站在他跟前,驚得合不上嘴,但其他人似乎把他當作一件傢俱,根本沒有任何關切的表示。
在衙門的另一角,另外一個不幸之極的傢伙正遭受著另一種被稱作「跪鐵鏈」的刑罰。一條細繩索綁住了他的拇指與大腳趾,這條繩索穿在一個豎立的木樁上的鉤子上。使勁拉動繩索,他就被拉得離開地面。而他的膝蓋則成了他的身體的最低點。然後在他的膝蓋下放上一條小鐵鏈,鐵鏈上的鏈環都比較的鋒利。這條鐵鏈被盤起來,就好像一個愛整潔的水手將纜繩盤在甲板上一樣。然後,他們就開始放鬆那條繩索,直至這個人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膝蓋上,而他的膝蓋則完全壓在這條鐵鏈上。這個過程看起來很簡單,但結果卻非常可怕。這個人已經受了很長時間的折磨。除了受到其他非人折磨外,他的踝關節還遭受了一塊類似板球拍的一塊木板的重擊。當我們看著他的時候,他所遭受的嚴刑拷打終於停止了。兩個衙役放開了那條繩索,他當即癱倒在地。衙役把那條鐵鏈從他的膝蓋上拿下來,扶著他站立起來。衙役一鬆手,他就像一條裝滿的沙袋,委頓在地。因此,這兩個衙役就把他平放在地上揉他的膝蓋,這樣大約有好幾分鐘。但沒什麼作用,他根本不能站起來。衙役只好把他拖走。當我們離開衙門的時候,一個婦女正在地方官面前作證。在這位官員看來,她的證言不真實,作證時還吞吞吐吐,因此他不得不訴諸於刑訊逼供了。只見衙役拿出一件物事,這件物事是專門為婦女準備的。它形似一隻拖鞋的厚鞋掌,前面開叉,後半部則是連在一起的。衙役用這個東西打了證人一個嘴巴,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一聲槍響。
當然,必須說明的是,中國人有一套刑訊逼供的理論依據,否則就是不公平的,儘管他們遠未遵守。根據中國的法律,任何犯人都不受刑訊逼供,除非他承認自己有罪。因此,必須首先證明犯人是有罪的,然後才能刑訊逼供,直至犯人對衙門給他們定的罪供認不諱為止。你越是對這種邏輯進行思考,你就越覺得這種邏輯非常奇怪。為了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我所介紹的情況,在這位領事與其他朋友的幫助下,我有幸見到了刑訊逼供用的一整套刑具:輕板、重板、夾棍、掌嘴,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刑具。「中國人,」道格拉斯教授說,「他們的心靈對他們的同類所受的嚴刑峻罰已經麻木不仁了,他們很願意相信,他們手頭的刑具還不足以達到目的。而不幸的是,這些刑具太容易造成傷殘了。在整個帝國的所有衙門中,無數刑具在不斷地被使用著。」
然而,中國司法制度的最後一幕是最能讓人明白中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我認為,沒有人能夠說他對中國人的性格有足夠而精確的瞭解,如果他沒有看過在中國是如何行刑的話。要看到行刑的場面,在廣州很容易,甚至在九龍,香港港口的另一側也可以看到。因為在珠江上,海盜出沒頻繁。當這些黑幫分子被抓獲,他們的臨終懺悔就指日可待了。首先當然是被打上幾十大板,然後被送往監獄關上幾個月(監獄的情況可想而知,犯人幾乎都飢腸轆轆,還要經受一番嚴刑拷打),最後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們在刑場上人頭落地,草草了結了生命。如果讀者諸君願意與我同行,我願意努力將這樣的場景再現在你們的眼前。
行刑是定在下午四點半,因此在四點鐘的時候,我們的嚮導就來到了廣州的租界區沙面。隨後我們坐上轎子,在廣州中國城那喧鬧的街巷中穿梭。當我們到達刑場附近的時候,沒有看見什麼特別的標誌。突然,在一條特別狹長的街道盡頭,我們撞見了一大群人。轎夫連頭都不抬,逕直往裡走,人群則讓開了一條通道。最後我們來到一對巨大的木門前,門口有一些士兵把守。如果你相信這些士兵口頭上說的,你會認為他們寧死也不會讓你進去。但只要亮出幾個硬幣,奇蹟就發生了,他們為我們打開了大門。我們進去時,後面的人群都湧了進來,我們被他們推著身不由己地前行,直至來到一大片空地的中央。把守大門的士兵曾試圖阻止這些人衝進來,但徒勞無功。這塊地方空空蕩蕩的,大約50碼長,十幾碼寬。它處在兩幢房子中央,這兩幢房子的牆壁從三面把它圍住。昨天它還是一位住在這裡的制陶手藝人晾晒陶器的地方,今天它卻是刑場。行刑過後的明天,它還會恢復原來的用途。這裡沒有什麼平臺,也沒有用繩索圈起來,骯髒的空地上面擠滿了中國人,這些中國人把我們擠到了中央,離行刑的地點還不到四英尺。要離它更遠一點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必須在這裡停下來。
突然,大門又被打開了。人群中發出歡呼之聲,緊接著一個奇怪而可怕的隊伍衝了進來,一隊衣衫襤褸的士兵在前面開路,之後是一隊苦力用竹扁擔將裝在狹小的竹籃中的罪犯抬了進來。他們一到刑場中央,就立即彎腰把擔子放在地上,把籃子中的罪犯拖出來,然後就飛也似地跑得沒了蹤影。這些罪犯上了手鐐與腳鐐,根本不能動彈。劊子手站在旁邊,指揮眾人把這些罪犯放在不同的地點。他的穿著與現場的苦力沒有什麼區別,也沒有佩帶任何標誌。這些被判有罪的人,每個人的辮子上都插了一根開叉的竹片,竹片上夾著一張很長的折疊起來的紙板,上面寫著這些犯人的罪行與行刑許可。這些罪犯一個接一個地被抬進來,被拖出籃子,拋在刑場上。難道要被正法的罪犯會沒完沒了嗎?到底有多少要被處決的罪犯?這是我們無力關心的問題。最後,越過攢動的人群,我們看見了兩個矮小的中國人戴著帽子進來了,後面的門緊接著被關上。這些罪犯總共有15個,劊子手將他們分成兩排,中間相踞大約兩碼,面朝同一方向。所有的罪犯看起來都有點無動於衷,只有一個人除外。他或許已經被鴉片麻醉了。這是罪犯的朋友通過賄賂可以為他辦的最後一件事。他們在與圍觀的群眾交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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