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白手起家遭遇「磨洋工」

我出生在林區的一個小鎮上，不知道是因為物質的匱乏，還是因為和那個年代聯繫起來的屈辱，我的父母從來不願意過多提及那裡的事情。

我在那裡生活的時間不長，那時文革已經接近尾聲，父親因為借調北京工作，我們的物質生活逐漸豐富起來。我還記得最喜歡喝他從北京帶回來的全脂奶粉，每年中秋節抱怨他帶回的月餅太甜，而剛下來的蘋果卻太酸。

無知有時候反而是幸福的。沒有比較我覺得自己生活得很好，全不理會父母回城的渴望。

我們住在一懂小房子裡，門前有很大的院子，柵欄圍起來就是我們玩耍的好地方。父親在大門的橫樑上做了一個鞦韆，我每次要他把我推到天那麼高。房子的後面也用柵欄圍起來，我爬上窗臺然後跳到鬆軟的地上，大聲地問媽媽要我摘哪一種菜做中飯。

我們的後院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有豌豆、豆角、角瓜和包菜。媽媽學小鎮的人那樣，把那些爬籐植物延著籬笆種，這樣即不用削太多樹枝搭架，又自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綠色植物牆。

林區的夏天短暫而美麗，我最愛鑽進豆角和豌豆架裡，和媽媽一起摘最嫩的豌豆，媽媽用鹽帶皮煮出來，就是我心愛的零嘴兒。

林區漫長的冬天，我們多半年的時間都在吃土豆，土豆沒有那麼嬌嫩，也不需要人花太多時間管理，除了開始種下去到最後收上來，媽媽中間只去河套和鐵路那邊的幾塊地裡培一下隴就可以了。可以說土豆全是靠天養的。

我們家第一年不太知道種什麼，就學別人那樣種了不留客，一種不知道是鄂倫春還是蘇聯那邊傳過來的蔬菜。到了收穫季節，每個不留客長到3、4斤那麼大，因為沒有養豬，我們又吃不慣，所以留在地裡沒人收。別的人看到了，就拉了馬車去拖，我們隔壁那塊地的主人是爸爸的同事，他趕緊跑去告訴爸爸，這才把剩下的拖了回來，最後賣給鎮上的人了事。

回城後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可是在城市裡住的時間越久，我越想念小鎮。也許我從來都是一隻鄉下的老鼠吧，在喧囂中我迷失了自己，對著川流不息的車輛我驚惶失措，面對人群我突然失語。我懷念的也許不僅僅是夏日裡紫色的豌豆花，也許更多的是那種與事無爭及簡單的人際關係。

2000年我和先生來到了加拿大。雖然面對著重重困難要去克服，我卻逐漸找回了渴望已久的感覺。生存的本能使一切變得簡單起來，北美人各掃門前雪的從容讓我這個在城市裡浸淫太久的人，突然有一種魚兒被放回大海的欣喜。和我同樣情況的移民不會損我，而比我條件好的又不屑或禮貌地對我的境況不予置評。沒有了攀比，我終於回到了小鎮單純的時代。

和小鎮連在一起的房子夢又漸漸浮出水面。為了能盡快實現這個夢想，我們節省下每一分銅板，終於在來加四年後住進了自己的小房子裡，而我也因為繁重的勞動，外形變得像莫伯桑筆下的瑪蒂爾德一樣粗壯起來，一起改變的還有我那顆曾經敏感和一點不切實際的心。

我知道在加拿大，只要在打折的時候購物，價格可以變得不可思議的便宜。

看著空蕩蕩的新家，除了最基本的傢俱外，我們一無所有，要想把它填滿，沒有一大把銀子是不行的，而我又不願意用一些廉價的東西去充斥它，所以只好先將就用，然後再慢慢添置。

那段時間，我這個不是很愛逛街的人經常會趁著下班後、晚飯前的時間到處走走。有一天我在買茶几的時候，和店主人聊天，她告訴我倉庫裡有一批打折的傢俱，都是客人訂了以後不滿意退回來的，除了有些小毛病外，質量其實是挺好的。

我隨著她進了倉庫，的確如她所說，很多傢俱都是上好的橡木做成，式樣大方、低調，質地非常好，只是仔細看，有些地方的油漆被微微擦落，可是價格只有原來的15%。我馬上買下餐廳和客廳用的一些傢俱，因為我知道，只要去買點油漆自己塗一下，不用放大鏡看是不會發現這些瑕疵的。

傢俱買好了，可是卻不免費送貨，想著這家店離家不算太遠，我一咬牙，用拖車把它們慢慢拖回去。回到家後，手都軟了，好在打工已經鍛練出強健的肌肉，休息一天也就沒事了，特別是當先生誇我買的好的時候，我覺得什麼苦都值了。

餐廳解決了，我又開始琢磨沙發的事了。這裡的布藝沙發和中國的不同，不能拆洗，用幾年髒了就扔掉，價錢雖然便宜，可是一旦髒了很難看，尤其夏天坐上去熱，人出了汗味道留在上面很鬱悶，所以我決定買皮沙發。

皮沙發也有便宜的，不過我的同事建議我買好一點的，因為那種廉價的雖然從外表上看沒有多大區別，可是坐在上面感覺硬和冷。但是商家也是很聰明的，他們顯然知道哪種傢俱應該要高價。不過這次我是鐵了心，決心抱著無為的態度，沒有降價的沙發，我寧願讓客廳空著。

同事們知道我買了房子，都紛紛向我道喜，我也就順便提了沙發的事，有位同事提供了一條消息，說有一家正在打折，雖然還是比別的店貴一點，但質量和款式絕對沒說的。

我下班後飯也顧不上吃就拉著老公去看，果然是我喜歡的那種，設計簡潔流暢，fancy卻又低調，我們馬上就下了訂單，商家保證說一個月內會送貨上門。

炎熱的夏天過去了，美麗的秋天來了，我們的沙發連個影子還沒有，我依舊得坐在地上。第一場冬雪下來，我們的三人沙發終於姍姍來遲，可是坐在上面總覺得不對，好在我為了盡快還清貸款，不停加班，實在也沒有什麼時間坐在上面。

等雙人沙發到的時候，我才發現哪裡出了毛病：這第一次送的雖然和我訂的類似，其實是兩種不同皮質的沙發。

這一通交涉，我們被幾個部門推來推去，折騰了足有兩個月才把本該屬於我們的沙發送過來。這一番交道，讓我徹底明白了磨洋工的意思，原來說的是洋人做事拖拉。

等到最後的單人沙發運到的時候，已經是初冬了。不過我這種人好了傷疤忘了疼，當一切塵埃落地的時候，我馬上就忘記了所經歷的不快。趁著Sleep Country在打折的時候，我們又拖回了一張床放在客房，這樣客人來的時候就不用打地鋪了。

華燈初上的時候，我打開檯燈，柔和的燈光伴著我喜歡的小夜曲，對這個家，我開始有了一點精益求精的心情。原有的窗簾太過簡陋，在這些傢俱的映襯下實在不大方，於是我又開始了下一輪的搜索。最後在Home Depot選中了仿木的寬百葉窗，量好尺寸請人家切好後，老公又去買了一套工具，花了兩個週末把將近20個百葉窗全部裝好。百葉窗的寬度沒有問題，但有些卻過長，細心的老公又把多餘的頁片全部取下來，再一一還原裝好，我喜悅地對他說，這回和定做的沒有多大的區別了。其他的落地窗太大，用百葉窗過於突兀，於是我們又是趁Sears打折的時候，買了幾幅窗簾，我可愛的家基本大功告成了。

我最終放棄了在房前屋後種點東西的想法，一方面實在是忙，另一方面一點常識都沒有，如果草草地種下去，豈不是辜負了那些植物？所以除了門前圍了一小片花園，後面就保留了建築商種下的草坪，天氣好的時候和先生在那裡打打球。我對面的小朋友很可愛，他總是搬一個椅子坐在旁邊然後說，又有比賽看了！

老公在搬家的那天曾經說過，他一直有點內疚當年一張結婚證就把我娶進門的簡陋，而這新房子就算是當年虧欠我的一點補償。至於我呢？倒是看著這由我一手佈置起來的家而有一點點自豪，當我還在小鎮那簡樸的小院子裡嬉戲的時候，我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