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 沒住過白宮的美國總統

在美國首都一帶，華盛頓似乎無處不在。首都本身就以「國父」的名字命名。市區中心，聳立著華盛頓紀念碑。這座用白 色大理石鑄成，高555英尺(約合169米)的紀念碑，是首都最突出的標誌。從外地回來，在高速路上離著幾十里就能看見。到華盛頓來的人，出了機場，車窗 外不斷浮現的，也一定是紀念碑的影子。在華盛頓住得久了，遠遠地只要看見紀念碑，竟然有到家的親切感。

    市區沿波托馬克河南岸，是喬治·華盛頓紀念大道——一條快速路。美國的幹線公路是全國統一編號的，出了市區，這條路就變成全美的1號公路。在首都以南一個叫亞歷山大的小鎮，還有一座華盛頓博物館。通體花崗岩，建在高坡上，巍然矗立，十分壯觀。

    但過分耳熟能詳的結果，是喬治·華盛頓本人變得抽象而遙遠，無法觸及。華盛頓市內的各種紀念地，均有供介紹用的免費小冊子，另售相關圖書，只有標誌性的華 盛頓紀念碑，不發放任何簡介。如紀念碑本身，通體不著一字，彷彿印證設計者的理念：華盛頓之於美國的意義，不是文字可以描述的。

    對於我這個外國人，華盛頓是美利堅合眾國獨立戰爭的領導人，創建了這個資產階級共和國，他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上述概念來自念過的中學歷史課本。除此，還知道關於華盛頓從小就不撒謊的著名的「櫻桃樹」的故事——來自少兒讀物。僅此而已。

    天長日久，漸漸從周圍聽到弗農山莊這個地方，是華盛頓長於斯，戀於斯，逝於斯，葬於斯的所在。弗農山莊在弗吉尼亞，離首都也就半小時車程。於是我們去了。

    山莊很大，有500英畝（約合200多萬平方米）。進門是極開闊的草地和樹林，其間有黃沙碎石鋪成的小徑供人行走，路旁各色灌木爭奇鬥艷。草地樹林之中， 是騎馬的青年男女，著18世紀服裝，令人頓生思古之情。華盛頓本人極愛這塊地方。在生命之旅行將結束的最後幾年，他曾說，全美國找不出對他來說更可愛的地 方。

    華盛頓家的宅子是一棟小小的3層樓，白牆，綠窗，紅色的斜屋頂。顏色很鮮艷，一看就是剛剛刷過。這是美國人的可恨之處。他們求新，講究「維護」，所有的房 子，外面總是隔三岔五地新刷一遍顏色，很是扎眼。想不到歷史古蹟竟也不放過，無端抹去歲月的痕跡。好處是完全照著原樣刷出來，就像華盛頓昨天還在裡頭住過 似的。

    宅子、山莊和周圍的農場是華盛頓的曾祖父於1674年購置的。當時房子只有兩層，山莊加上農場佔地約2000英畝（約合80多萬平方米）。華盛頓的異母哥哥後來繼承下來，兄嫂去世後才歸了華盛頓。

    其時華盛頓正在追求一名新寡的年輕女子瑪莎，瑪莎帶著一雙兒女。為了表白心跡，華盛頓著手改造房子，加高一層，給瑪莎的一雙兒女各加出一間臥室外還有餘 地。瑪莎和前夫丹尼爾原本就是華盛頓的朋友，他們住在一個名為「小白屋」的莊園，是華盛頓常去的地方。可惜婚後8年丹尼爾就撒手人寰。其後，華盛頓兩度造 訪「小白屋」，開始對瑪莎展開熱烈追求。瑪莎幾經踟躕，終於點了頭。華盛頓操辦了盛大的婚禮，在「小白屋」度過蜜月後便帶著新娘和一雙兒女回到了弗農山 莊。

    華盛頓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將瑪莎的一雙兒女視如己出，在美國成為佳話。孫女奈莉也出生在弗農山莊的小樓並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最終她嫁給了華盛頓的侄子。

    身材嬌小、面容可愛、善良樸實的瑪莎是華盛頓一生至愛。他們恩愛和睦，一起走過了40餘年人生。1799年華盛頓去世後，害怕觸景生情的瑪莎搬離夫婦倆住了40年的大臥室，在3樓一間小屋裡住了3年，鬱悒而逝。

    華盛頓是惟一沒有入住白宮的美國總統，但這座總統官邸開工之時，他執意要將它取名為「白宮」，為了紀念瑪莎的「小白屋」。如此心胸，能成如此大業，也就不足為奇了。

    從史料看，華盛頓並不英俊。他身量很高，有6英尺2.5英吋（約合1.89米），年輕時體重卻只175磅（約80公斤），直到中年發福，也才增加到210 磅（約95公斤）。顯見得他不是魁梧挺拔，而是瘦高的。他還有個很壞的嗜好，喜歡用牙咬核桃之類乾果的硬殼，一口牙齒早就松的松，壞的壞，以至到後來有傳 聞說他老年時已是滿口木製假牙。但常年戎馬生涯的華盛頓當然不會是弱不禁風的「豆芽菜」。據說他有著極健壯的雙臂，可以把一美元銀幣大小重量的物件從河這 邊扔到對岸，那是有250英尺（約合76.2米）寬的拉帕諾克河。正是這雙健壯的臂膀，引領著美利堅合眾國走向獨立和富強。

    誠實是華盛頓一生的品格，所以才會有廣為流傳的「櫻桃樹」的故事。大意是說華盛頓小時候得到一個禮物——一把小斧子，興奮之餘，他把自家院裡的櫻桃樹給砍 了。等父親發現來問他，小傢伙很爽快地承認了，父親不但沒有責備他，反而誇他是個誠實的好孩子。不過歷史學家們說，華盛頓家的任何記錄都沒有這一段。這個 故事第一次出現，是在華盛頓去世後出版的第一本傳記裡，作者是梅森·威爾姆斯。學者們推測，威爾姆斯是為了突出華盛頓的誠實而杜撰。華盛頓自己一生沒有說 過謊，這個故事果若杜撰反而是關於他的最大謊言。

    華盛頓原本的理想只是做一個富翁。獨立戰爭的風雲，令他投筆從戎，繼而從政，戎馬倥傯，身不由己，但他最懷念的，卻是弗農山莊。獨立戰爭結束，當選總統之前，華盛頓立刻回弗農山莊住了一陣。卸任總統後，華盛頓徹底回到弗農山莊終其一生。

    華盛頓愛交友，喜宴樂。弗農山莊的宅邸，一層就是大宴會廳。牆壁屋頂都刷成湖綠，飾以乳白色花邊——這是當時最時髦的裝潢。廳中桌椅都暗藏機關，拆裝自 如，便於盛宴後的舞會。如今的宴會廳，桌上擺的是蠟制仿品：蔬菜，水果，烤雞，栩栩如生。宅邸外的廊檐連著另一處屋子，專供客人的僕從休息。其時弗農山莊 一年要接待400餘名來賓。大客廳旁是小音樂室，內有一架鋼琴。瑪莎的一對兒女均善樂器，往往在其中自得其樂。如遇賓客，他們會奏樂助興，客人們圍坐周 邊，靜靜聆聽。華盛頓「與人樂樂」，以至到當選總統時，居然沒有現金做盤纏，只好經國會特批，預支一筆路費，才得以到達當時的首都費城上任。華盛頓同時請 求國會批准他為不領薪俸的總統，因為他有5個農莊共8000英畝（約合3238萬多平方米），出產足敷他的開支。

    弗農山莊背靠寬闊的波托馬克河，不僅可臨欄憑眺，也是捕魚的好去處。每年春天的漁季，是弗農山莊的盛事。整個山莊的農工傾巢而出，結網而漁，收穫最多時， 一年能捕近百萬條。河邊密佈的樹叢，可供狩獵。最多的是野鴨。魚和野鴨，加上山莊自產的豬肉牛肉，或醃或熏，存儲起來可以吃好久。宅邸的附屬建築中最大的 兩間，一間是工具房，一間是燻肉房。華盛頓夫人瑪莎親自監督燻肉製作。除了供應山莊食用，華盛頓還將這些燻肉分贈朋友。現在燻肉房內也懸掛著火腿複製品和 野鴨標本，當年的情景歷歷在目。

    弗農山莊中，伺養了供食用的牛、羊，華盛頓的坐騎叫「內爾森」，還有幾條寵物狗。宅邸旁邊，有規模不小的「廚房花園」，供應廚房用的香料。華盛頓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有意推廣使用騾子耕地的，山莊的騾子因此也為數眾多，到他去世時已有57匹。

    華盛頓家外有數千英畝農場，弗農山莊內就有苗圃、花園、各式作坊，還要圍獵、捕魚、宴客，人力是絕不可少的。這人力當然來自奴隸。華盛頓家奴隸數量龐大， 華盛頓年僅11歲時，即有10名奴隸供他調遣。整個山莊在華盛頓成年及成家後，大約有300餘名奴隸。男性奴隸主要做體力活——磨面，製作器皿，打鐵，趕 車，做鞋；女性奴隸則縫補漿洗，收拾宅邸。這些「貼身」奴隸，都住在宅邸周圍，按工作性質，分別集中安置在不同房間。

    華盛頓對奴隸的管理相當嚴格，所有奴隸皆登上花名冊，按姓名，年齡，工作分類。華盛頓家的日用品，許多都從英國或美國本地的大城市採購，一鎖在儲藏室裡，只有他本人和管家有鑰匙。當時州法律不承認奴隸通婚，華盛頓卻開先河，為山莊的奴隸記錄婚姻狀況和配偶姓名。

    華盛頓晚年一直在考慮廢除奴隸制，但他所在的弗吉尼亞州就是奴隸制最為根深蒂固的地方。華盛頓深知廢除奴隸制必然會觸動奴隸主的利益，而在弗吉尼亞和整個 南方，他們操縱著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握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華盛頓不願這個新生的國家重新陷入爭執和動盪，無法下決心。他所做的，只能是盡量善待山莊的 奴隸，比如他的奴隸每天只需從日出工作到日落，每星期還有一天休假。華盛頓自己有一個貼身黑奴威廉·李，曾是他哥哥的管家，跟了華盛頓以後，每天幫他牽 馬，備衣，往頭髮上扑粉。威廉年老時獲准自由身，山莊不僅供他吃穿，而且還給他30美元的年俸——這在當年可是一個大數目。

    華盛頓一生勤奮。住在弗農山莊的日子，他每天清晨四五點鐘即起，秉燭讀書，寫信，批閱文件，直至天明。山莊宅邸一層，有一間頗有點規模的書房，遍置桌案文 具。臨窗一個小小斜面書桌，左角立一個燭臺。一眼望去，彷彿這個「戰爭時期第一人，和平時期第一人，人民心中的第一人」正伏案而坐，一縷晨曦在窗欞外浮 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