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二月在澳大利亞定居滿了兩年後,我申請入籍。
申請表遞給移民局官員,他叫我馬上去面試。我慌了,哎,我還沒學會澳洲國歌哩。他說不要緊,你知不知道總理是誰。我答,當然知道,基廷。他說,那你就進去吧。
一位比我年輕的女士接待我,她問我在哪裡上班,習慣不習慣澳洲的生活。我一一作了回答。她又問我學不學英文,我趕緊表白喜歡學,天天都學。女士誇獎我good girl(好女孩),面試就通過了。
宣誓入籍後,接下來就是當選民投票。想起在中國讀高三時投過一次票,發了一張上面有我名字巴掌大的條子,叫選民證,稀裡糊塗去個什麼地方,稀裡糊塗打了幾個勾勾,就算履行了神聖的選舉。班上的體育委員年齡小了三個月沒拿到那張紙,還挺眼紅我們的。
現在的選舉,不是打幾個勾勾了事,要你自己決定選這個黨還是選那個黨,不同的黨在許多方面有不同的政策,那就要你自己思量定奪了。
來澳洲頭兩年我根本不看電視,一句英文不懂,有圖像沒聲音,啥意思。很遺憾因此錯過了看天安門民主運動的壯觀圖景和中共大屠殺時的血腥圖片,怪自己在中國不學英語。
兩年後,我花二十五元錢買了個好一點的二手貨電視機,可以收到澳洲民族臺,國際新聞比較多。從對牛彈琴牛不知音,到懂一點點,到多懂一點點,這是一個難熬的長過程。
後來,我聽懂了一則小消息。基廷政府花一萬兩千元澳幣,從印度尼西亞買回來了一張辦公室用的大橢圓桌,受到反對黨的攻擊,說他浪費納稅人的錢,我們國家有的是好木料好工藝好桌子,為什麼要進口!
咦,基廷有這個氣量容許別人罵他,他還笑,我就選這樣的人,選勞動黨。
不久,在工會領導下,墨爾本港口工人大罷工要求升工資,勞資雙方僵持一週,海船停在岸邊,滿載的貨沒人卸,堆積待運的貨品無法上船,港口一片死寂。
老闆提出工人欺騙工資的問題。那些上班、尤其是上夜班的工人互相幫忙打卡,按時來的幫遲來的、沒來的打,按時走的幫早離開的甚至根本沒來上班的打,有時一個人打幾個人的卡。他們輪流不上班,輪流幫忙,個個出滿勤,拿全工資。
我親眼看見澳洲的老闆比工人辛苦,他們按照國家規定發工種工資,付醫療保險和退休儲備金,聖誕節放三個星期另三天的假,全工資之外,再加百分之十七點五的度假費。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欺騙欺侮老闆,我非常不喜歡這種行為。但是,工會不分是非為工人強詞奪理,還不允許老闆開除這種人。
為什麼勞動黨不限制過分強大的工會勢力,還與工會的關係這麽好。
不能選勞動黨!
後來,我的老公、女兒和我一家三口,成為自由黨的粉絲,都希望自由黨連選連任。每四年都面臨一次選舉前的緊張,生怕勞動黨給選了上去。
四年前,在自由黨連續執政兩屆八年後,澳洲各黨又開始了激烈的競選活動。勞動黨換了個年輕有為、更有勝出希望的新人馬克·納勝當主席。他面龐強硬的線條和凶悍的眼神,以及講話時顯露出的傲慢令我很不安。
無孔不入的記者最喜歡挖掘名人的新聞,越有名越挖掘。這下子平時不太被人們注意的馬克·納勝被記者們盯上了。那些被時間掩埋的往事遺聞,那些鮮為人知的日常瑣事甚至私生活都給記者捅了出來。報紙上登了一篇又一篇,越看我越心慌。
印象最深刻的有兩件事。據馬克·納勝的第一任老婆的朋友們披露,納勝夫人告訴過他們,每次與丈夫出門,都一定得帶夠回家的出租車費,因為馬克·納勝隨時隨地可能因為一點小事而暴怒而把妻子趕下車。有一年的聖誕節,馬克把老婆一個人扔在家裡,和女朋友(後來的第二任老婆)到海外旅遊去了。
第二件,是馬克·納勝父親的老朋友寫的,名字我沒記住。馬克·納勝的父親早期加入勞動黨,曾經是國會議員,逝世時,馬克·納勝正在讀大學,下面還有幾個弟妹,經濟比較困難。這位父輩好友聯絡了二十個老同事,每人每週出二十五元,他把收集到的每星期五百元錢按時交給馬克的媽媽,一直到這家人度過難關。
馬克·納勝大學裡就加入了勞動黨,大學畢業工作數年後,這個年輕的勞動黨員不忘父親老友的恩情,主動幫他拉票。他告訴這個勞動黨前輩,經過我的勸說,某某、某某、某某……好多人已經答應投你的票。
一天晚飯後,老人開車兜風,不經意路過答應選他的某人的家門口,他突然決定敲門進去,想對願意選他的人當面說聲謝謝。
那個人聽後滿臉狐疑,沒說話。
正在此時,有人敲門。
馬克·納勝走了進來。
某某問馬克,你是怎麼搞的,你不是叫我選你嗎?
英文說,one in million,百萬分之一的可能,給這個老人撞上了!
不能善待他的老婆,馬克·納勝怎麼能善待他的公民;不能對自己的長輩誠信,馬克·納勝怎麼會對他的選民誠信?
當時,選馬克的呼聲似乎很高,民意測驗似乎對他很有利。
我著急了,這樣的人怎麼能當澳大利亞的總理?老公啊,如果馬克·納勝當選,我們躲到什麼地方去呀!
廣播電臺採訪兩黨首領,安排自由黨簡·霍華德在前,勞動黨馬克·納勝緊跟其後。霍華德開門從廣播室走出來,馬克·納勝正準備走進去,兩人在門口碰了頭。政治上是對手,面對面時的禮貌絕對不可少,手當然是要握的。
你猜,兩人友好地搖了幾下手後,發生了什麼?
我的天,我多麽感謝馬克·納勝,他作了一個最精彩的動作。
馬克·納勝握了幾下手後,他狠命用力一拽,霍華德朝前一個踉蹌,差點摔下地。
電視臺重複播放這個鏡頭,它太稀有了。
澳洲人說,It is disgusting(這是令人憎惡的)。
哪怕不作總理競選答辯,老百姓已經有了答案。
澳憨不憨!
四年過去,澳洲今年底又該選舉了。
我和香港來的原澳洲國會議員陳之彬的秘書通過一次電話,他說有個現象很值得研究,從專制國家出來的人,無論東歐還是中國,他們都傾向於選擇與共產黨有很多相似之處的勞動黨。
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自由黨的內外政策,不喜歡勞動黨的。我還很注重黨領導人的個人素質操守,很難相信,心裏很不陽光的人,可以幹出很陽光的事。馬克·納勝就是證明。他後來把記者的攝影機砸爛,被告上法庭,賠了一萬三千元;寫了一本書,選舉失敗,他把勞動黨裡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人都罵了個透,就是沒罵過自己。既野蠻又無忠誠心。
馬克下臺後,勞動黨領袖換成畢斯利,幾個月前,又換成凱文·陸德。凱文·陸德會說中文,而且說得很好,這次在悉尼APEC會上與胡錦濤見面時,亮出了幾句漢語,受到胡的讚揚。他會不會跟中共太接近,以至於受騙上當啊?我又有點擔心了。
和以前一樣,無冕之王的記者們又圍著新人凱文忙忽起來。
前不久,爆出凱文大商人老婆的公司在某段時期內剋扣工人工資,每小時少付了四十六分錢。他妻子趕緊出來認錯,趕緊糾正,聲明她事前不知,更與老公無關。還說,如果她的生意影響老公競選,她願意放棄。
最近,又爆出凱文在2003年,作為在野黨的外交高官去聯合國開會。晚上,紐約同事請凱文和兩個澳洲官員吃過晚飯後,一車把他們裝到紐約脫衣夜總會玩耍。記者一再追問凱文,看到裸體女人跳舞了嗎?他一再解釋,晚飯時就醉了,進夜俱樂部又喝了酒就更醉了,什麼也記不起來了。記者問,哪你摸了舞女嗎?他回答說沒有。還強調他第二天上午就打電話告訴妻子,他去了個不好的地方。
幾個澳洲知名記者扭住凱文不放,你說你當晚什麼也記不起來了,為什麼記得沒有摸過舞女?為什麼第二天什麼也記不起來還記得給老婆打電話致歉?
記者們認為,凱文的問題不是去沒去過夜總會,而是他不誠實,講話自相矛盾。要想當一國之首,不誠實是大忌!
不過,這一次,澳洲老百姓倒是挺通泰,他們反倒認為這樣好,去看脫衣舞,說明凱文是個男人,有人性。民意調查結果不降反升。
自由黨連任三屆十二年,霍華德六十八歲了,不管做得多好,人心思變,他們想換換胃口,風水可能轉到勞動黨這邊來了。
我只有一票,我們一家也只有三票,再不喜歡勞動黨,勞動黨上臺,我們也只能少數服從多數。何況,人家勞動黨的粉絲不也是少數服從多數、不舒服了十多年嗎,現在我們自由黨的粉絲也來不舒服幾年,這是很公平的。
所幸,作為個人,凱文·陸德看起來比較善良,不像馬克·納勝那樣一望而知他心凶;作為集體,無論如何,他們的班子都得按憲法辦事,不得越雷池一步。在民主體制健全的澳洲,不管哪個黨執政,都無可避免地受到反對力量的牽制。勞動黨與中共再接近,都不可能搞中共式的獨裁專制,不可能搞個人攬權和腐敗。
如果多數老百姓對公僕不滿意,四年後,手上的票選它下來。
事實上,不存在自由黨上臺就迫害選勞動黨的人,勞動黨上臺就迫害選自由黨的人。被選出的公僕,都一再宣稱為每一位選民服務,包括沒有選他的選民。加了工資,增設了醫院、學校,退休老人的電費、水費、煤氣費打更高的折扣,享受更多的福利,難道會沒我這自由黨粉絲的份?
有啥可擔心的。
而且,選舉之前,誰能保證就一定沒有變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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