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廟會上的鬃人,衣飾的圖案潦草不堪,鬃毛的排列也疏密不一,實在看不下去。但願我能碰見個好徒弟,將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這是一種紙糊的戲裝小人,最精彩的是武將,頭上插著翎毛,背後紮著四面小旗,全副盔甲,衣袍底下卻是一圈鬃子。這些戲裝小人都放在一個大銅盤上,耍的人一敲那銅盤子,個個鬃人都旋轉起來,刀來槍往,煞是好看。」在冰心的散文《我到了北京》中,有這樣一段生動的描寫。
文中在銅盤上「唱大戲」的主角就是現今罕存的「鬃人」。相傳,清末有一位叫王春佩的民間藝人,酷愛京劇。在京劇與皮影的雙重靈感啟發下,他以膠泥做頭和底托,以秫秸做身架,用彩紙做外衣,製成了一個整體呈圓錐形,兩臂能來回擺動的小人,也就是第一代「鬃人」。因為鬃人用膠泥製成的底座下面,粘有一圈豬鬃,故而得名。王春佩在去世前,將這門自創的手藝傳給了兒子王漢卿。
鬃人藝術發展至今,已經走到了衰亡的邊緣。但在北京市西城區的一棟普通民宅裡,有一位老人仍在用自己的雙手延續著這門已有百年歷史的民間工藝,他的名字叫白大成。
在白大成的客廳裡,有一面玻璃櫥櫃裡擺滿了他製作的鬃人。其中一尊身高約80厘米的「美猴王孫悟空」,火紅的臉龐配以金色的雙眸透出一股直逼人心的英氣,精緻的頭飾上兩片修長的翎羽張揚著不羈的個性。這件耗時最長的作品,足足用了一星期才全部完成。
談起學習製作鬃人的經歷,白大成回憶說,解放初,他偶然經過王漢卿位於南池子的鄰街小店,對櫥窗內擺放的小鬃人頓時心生好感。因緣際會,1959年在平安裡大街口,他又偶遇到了一位李姓的鬃人技師,於是師從門下。並在不久後,得到了「鬃人王」第二代傳人王漢卿的親自指點,手藝便越發精湛。
然而,白大成並不滿足於死板的拜師學藝,大膽地對前輩們的鬃人進行了「改頭換面」。古老傳承的鬃人,只有將近8厘米的身高,個頭只到「白氏鬃人」的腰間。此外,由於早年鬃人受皮影戲的影響頗深,因此身架呈圓錐形,兩邊胳膊用同一根鐵絲折繞而成,雖然能像皮影人一樣來回擺動,但造型略顯扁平。「白氏鬃人」的身架在秫秸之外還要裹上一層棉絮,並同時「露出」了一條彎曲在身體前方的腿腳,好似方才登場,舞臺效果十足。此外,白大成還將老鬃人的紙衣裳換成了綢緞,並且為了凸現硬挺的效果,在綢布的背面裱上一層宣紙。無論花翎、護背旗或者肩、領、袍,均和真人的裝扮分毫不差。
有人統計過,製作一個鬃人大約需要40多道工序。首先是選材,每做一個鬃人,白大成都要選擇合適的綢布給鬃人做衣裳,挑選純正的孔雀翎做頭飾;其次是做鬃人身,用膠泥做好鬃人的頭部、身體以及底座。膠泥質地堅硬,不會使鬃人「缺鈣」而「骨折」;第三階段就是量體裁衣並上色;最後則是在底座上粘上剪切整齊的豬鬃毛。
在鬃人製作的細節方面,白大成也不浪費一絲一毫的資源。很多看似沒用的東西,轉瞬間就化身為精巧的配飾:廢棄的鋁片被剪成刀槍、多餘的線頭被揉成頂纓、剩下的戲裝邊角料則被裁剪成錦袍。讓人讚嘆的是,每一個鬃人都是一個獨立的京劇人物,具有自己獨特的面部表情,沒有重複。這其中的難度極大,就像描繪微型京劇臉譜一樣,先要勾勒出人物的五官,再根據角色需要塗上顏色。且稍不留意就會讓鬃人變成「大花臉」,需要深厚的美術功底和長期的經驗積累才可以完成。
事實上,鬃人最大的玄機就是底座上粘黏的鬃毛,因為這直接關係著銅盤上的精彩「演出」。白大成現場用自己製作的關羽、劉備、張飛和呂部向記者演示了一出《三英戰呂部》。「鐺鐺鐺」隨著手中木棒的敲打,人物在銅盤裡紛紛旋轉起來,一時間彩帶飄飄、衣裙舞動,刀來槍往、好不熱鬧。
「鬃人底座的鬃毛取材於鬃毛刷子,依靠物理學的共振原理,當人為敲打銅盤時,上面的鬃人也會隨之運動起來。鬃毛的稀疏密度直接影響著鬃人的運動,如果棕毛太密集,鬃人運動起來後會顯得行動呆滯;如果太疏鬆,鬃人的身體就得不到平衡,連站立都困難。而且鬃毛還要同時向一個方向略微彎曲,否則也很難實現規律的運動。」
一個鬃人,從選材到完工前後至少需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每一個鬃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點,為了賦予它們生命,工匠需要掌握繁瑣的製作步驟以及練就細緻的繪畫基礎,並且對於京劇有濃厚的學識功底。」對於鬃人這樣難度極大的技藝傳承,白大成表示出了自己的擔憂:「鬃人是老北京民間藝術的瑰寶,但難度極大。可惜在這個年代,願意沉下心來學習的人實在太少了。在北京,乃至全國,只有我一個人能製作出夠水準的鬃人來,一些廟會上的鬃人,衣飾的圖案潦草不堪,鬃毛的排列也疏密不一,實在看不下去。但願我能碰見個好徒弟,將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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