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疲勞的時候,或者需要提神的時候,通常我可以有兩件事做。或是喝杯咖啡,或是聽聽MP3。我下載了很多越劇和昆曲段子在MP3里,都是很膾炙人口的唱段。唱的是什麼我並不甚在意,有時甚至是聽不懂的。值得玩味的是字字珠玉之音還有一種深青的朦朧色調。在八幾年的時候,電視沒有很多的臺可以選擇,有一個逝江臺是我最喜歡的。因為每週日下午都會有戲劇播放。這可謂是我一週中最愜意的時刻,因為逝江臺的戲劇都是越劇,偶有昆曲和黃梅。那時候的北方,京劇很容易聽到,而越劇和昆曲近乎人間難得幾回聞。
很難說清越劇和昆曲我更喜歡哪個,這許是我的一大弊病──喜歡歸喜歡,卻總是不求甚解,只是在一旁靜靜的欣賞著,並遐想著。
越劇和昆曲彷彿是從深幽古境中走出來的兩位美人。一位是芍藥春色,一位如梨花淡月。我以為她們必是明代的閨門之秀。後來我為這怪誕的想法找到了一個解釋,因為戲曲音樂成為漢族主要音樂形式確是從明代開始。越劇歷史雖沒有昆曲那樣久,卻是繼昆曲衰落後,影響最大的南方戲種。
越劇和昆曲又好似兩卷水墨丹青,俱是點染飄逸,卻又有著微妙的不同。如果說越劇是桃紅柳岸囀嬌鶯,昆曲則是青石古橋流曲水。前者多了一份明媚,後者多了一份深秀。
若以唱詞觀,越劇與昆曲儼然唐詩與宋詞的演繹。昆曲為「曲牌體」,也就是其唱詞就是一個個曲牌連綴而成。而越劇為「板腔體」,其唱詞皆為上下句按五言、七言或十言格律詩而寫成的對句。拿來一段唱詞,字字都是學問。
再看身段,雖然都是欲進先退、欲左先右、欲高先低這樣一種含蓄繾綣的真正東方人的表達方式,但越劇更如行雲流水,昆曲更為雅正雍容。
至於行當,我以為小生以越劇最佳。旦角以昆曲更妙。我聽越劇只聽小生,且多為尹派小生,除非是聽紅樓夢,我會選擇聽徐派小生。而昆曲,只是為了聽旦角,當然也只限於閨門旦。許是因我聽的第一個昆旦演的是空門中的陳妙常而閨門中的杜麗娘,所以我對昆旦的感覺更像是看墨梅,而不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京劇的旦角我不很喜歡,但四大名旦中的程派卻是例外,只因為第一次聽到程派旦角,覺得其音質與昆腔旦角相類。
古時對歌者的記載,說他們的歌聲響遏行雲,聲動梁塵。這是一件多麼令我神往而倍增遺憾的事情,因為我永遠也聽不到也想像不出來,秦青、韓娥、李龜年他們的天籟之音。在現代,我只有徘徊在三秋梨園的斷井頹垣,希冀能嗅到一絲古韻遺風吹來的幽雋之氣。譬如昆曲閨門旦的聲若游絲,流韻悠遠。越劇尹派小生的瀟灑天成,徐派小生的餘音繞樑。一聲聲叫人上天入地難尋見,最終漸行漸遠,而我卻痴痴佇立在原地,惘然若失,想到了那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清」。
每每此時,我的心情是神往著並同時傷感著。因為昆曲已近乎絕跡。越劇雖然表面上如共匪黨媒上形容的蓬勃發展,可我卻在擔心有一天她會被中共這個邪物掏空而成畫皮。我寧可聽那些儘是雜音的老段子,不知是那時候的錄製技術太差,還是帶子磨損加翻版變成了這樣,但裡面卻有一些是現在新人的段子裡聽不到的東西,而那點東西才是真正的越劇的神韻。有時孤獨地行於鬧市,滿耳聽到的都是流行歌曲的嘶吼哀嚎。而那一句「從古到今第一件稱心滿意的事啊……」,卻古老得若如褪色的水墨丹青,其中真跡早已淡去到記憶的深幽之處,而畫中的靈秀人亦若虛空之雲,再無由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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