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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的黑夜中有「另一種白晝」,出現在華燈初上的時刻、或沉寂的午夜時分乃至「黎明前的黑暗」中。這是「血肉與精神」人體混合的「非塵累」的白晝、是最具生命魅力的大紐約生活的「白夜」。而紐約「詩人俱樂部」就是其中的一個光環,紐約人在其中的「夜生活」藝術空間絢麗多彩。
這個「詩人俱樂部」,本是一家「新波多黎各人詩人咖啡館」(Nuyorican Poets Café)。這是個非常著名的富有傳奇色彩的地方,是大紐約人心目中「最古老的詩歌中心」,1973年由波多黎各詩人米格爾•阿爾加林(Miguel Algarin) 創辦。
咖啡館外觀極不顯眼,是城市邊緣普通而尋常的一隅,絕無現代時尚建築的恢宏氣派。其內在設施較之華麗的豪宅,也顯得極為簡單而粗糙;而磚牆四圍內的精神空間,卻是持續久遠的「飽滿的輝煌」。
這兒地處紐約東村,平民化的生活環境中,精神上日夜輻射的是「霹靂之聲」、喧囂的是「搖滾之姿」。一場接一場的藝文活動、鮮活而狂熱,以嘻哈表演、詩歌朗誦、戲劇、電影和錄像活動等多種形式推出,聚焦不同精神層次和年齡階段的人,一夜之間在紐約人的精神空間捲起漩渦。
「詩歌中心」的歲月,從源頭延伸至今,無論嘻哈、詩歌或音樂,表演中也冒出非裔的「饒舌」式瀑湧的激情、乃至東方精神生命內在的「默禱」、「冥想」、「悲泣」與「哭喊」。
美國社會現代文化多元兼容,不同族裔都能在「詩歌中心」的「精神放大鏡」中凸顯自己,以獨具特色的「特寫」方式,拓展不同於人的文化乃至地域文明的精神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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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6日夜十點,這裡舉辦了一場特殊的「藝術與流亡」活動,這是一次地球上「不同國家和民族」的藝術盛宴,其共同的主題卻是人權和「如何定義流亡」。
活動由紐約「華盛頓廣場評論」(Washington Square Review)籌辦,應邀參與的是四個來自不同地域的詩人和藝術家。有來自南非、現為紐約大學創作系教授的布瑞騰(Breyten Breytenbach),此人德高望重、是著名的南非詩人和傑出藝術家。另兩位為一男一女的緬甸人,遍體「昂山素姬」的精神骨血。一位為表演藝術家、前衛舞蹈家葉泰克(Ye Taik),另一位是年青而美麗的女藝術家喬伊騰(Chaw Ei Thein),最後一個是來自中國大陸的我。
紐約大學教授,南非詩人和畫家Breyten Breytenbach,Aung Moe Win攝影。
「華盛頓廣場評論」(Washington Square Review)編輯及活動主持人Amy Bonnaffons (左),緬甸藝術家、前衛舞蹈家 Ye Taik(右),Aung Moe Win攝影。
緬甸藝術家Chaw Ei Thein,Myint Hlaing攝影。
中國詩人和藝術家黃翔,Myint Hlaing攝影。
中國詩人和藝術家黃翔,Nguwah Kyaw攝影。
Chaw Ei Thein(左2)、黃翔(中)和觀眾。
無論是人還是作品,今天來參與活動的這四個人,都走出和超越狹隘「地理和精神」意義的原鄉,這種情況下我們的作品在異域被人們視為「在邊界創作」。
此次活動由《華盛頓廣場評論》女編輯艾米(Amy Bonnaffons)主持,以「詩書畫」表現的莎士比亞肖像被選為宣傳廣告,莎士比亞是我與美國肖像畫家威廉• 洛克合作的大型藝術項目《世紀的群山》中的百位人物之一。宣傳資料中分別對每一個來自不同國家的詩人、藝術家均作有介紹。為幫助美國觀眾深入瞭解東方文化,為此對我今天晚上將朗誦的8首不同內容的詩,主辦方也特別作了時代背景簡介。
參與紐約「詩人俱樂部」活動者,按規定均須購賣門票入場。經徵詢意見,此次活動收入的一半支付給場地提供者一方,另一半全部捐贈給社會。這是藝術家們的共同意願,其目的主要為表達對作家自由寫作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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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瑞騰年事已高,出生於南非巴尼維爾,曾創作許多詩歌、小說和散文,其中很多是用南非語寫的,有不少作品被翻譯成英文。目前,他的時間主要用於穿梭於歐洲、非洲和美國之間。布瑞騰早年為首組織過抵抗種族隔離活動,也曾因「叛國罪」在南非判刑入獄九年。他的藝術寫真也很出名,其繪畫作品曾在世界各地展出,這些地方包括約漢斯堡、開普敦、香港、阿姆斯特丹、斯德哥爾摩、巴黎、布魯塞爾、愛丁堡和紐約。
布瑞騰舉止嚴謹,其詩歌朗誦具「學院派風格」;朗誦之外,他也闡述了對「流亡」的獨特定義。
我以為,詩人注定流亡。這種「流亡」不僅指一個人在特定的社會政治層面的厄運,也包含「宇宙生命」的「深層漂泊」。作為一個來自東方的中國詩人,我的「流亡」體驗既有「雙重」的區別、也有「深淺」的不同:前者指「流亡」不僅有顯形「流亡國外」、也有隱形「國內流亡」;後者指遭受暴力與強權的驅逐與踐踏,是生命的「外在表象」,而「內在生命」的深層包含多重無奈與傷痛。流亡者不僅是身體的飄落無著、也包含心靈的「居無定所」。
記得早年時代,南非塞內加爾的桑戈爾,是一位總統、也是一位詩人,我非常喜歡。
活動由布瑞騰開始、最後由我結束,兩位緬甸詩人和藝術家的表演聯接其中。
出生於仰光的葉泰克先生,大多數時間花在編舞、表演、編劇和實驗戲劇藝術活動,而今天給他安排的節目是詩歌朗誦。他有幸曾先後與國際著名的劇院、研究所、藝術中心、聯合國廣場合作。最近,他的作品被華盛頓國會圖書館永久收藏。
同樣出生於仰光的喬伊騰女士蒙著頭出現,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場內的觀眾中間。裸露的手臂和雙腿似佈滿傷紋似的墨線,她要表現的是在緬甸軍政府的殘酷鎮壓下,緬甸人民至今未終止甚至未減輕的苦難,特別是被長期關押在獄中、置身血腥與恐怖絕境中的囚徒。
我看見她赤著雙腳、腳上戴著腳鐐、光裸著膝蓋跪在尖銳的碎石上朝前爬行,嗯嗯著飢不擇食地扑向地上的殘食。然後,蒙頭浸入一盆水中,是忍不住乾渴以水止渴?還是被人強行將頭按壓水中?全場屏息靜氣地聽到她因窒息和氣絕而喘息和迸發的哀聲!
最後,她揭開了連接白色衣服的頭罩,繃脫了繫於身上的雪白圍裙、跳上了舞臺,面對麥克風,以令人震撼至極、欲哭無淚的浸血的聲音讀下了如下文字:
我的很多朋友都在監獄、我同他們離得很遠。緬甸有2100多名政治犯,有些已經在監獄裡度過了56年、有些65年,有些102年,全都是為了緬甸的自由和公正、為了緬甸的人民。我很幸運,我不像他們一樣在監獄裡,但是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們,他們在監獄裡怎麼度過他們的時間、為自由做出了什麼樣的犧牲?我沒有辦法幫助他們,這個表演是為了表達他們為我們的付出!在這個表演裡,我演繹了緬甸最常見的一種監獄的酷刑,犯人們必須很長時間保持一種生理和心理上極為痛苦的姿勢,我演繹的就是他們獄中生活的真實,我希望你們能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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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著「詩書畫」作品《昂山素姬》上了臺,我為所有的「昂山素姬」包括我自己朗誦了上個世紀在中國「文化大革命」前後和勞改監獄中寫下的詩:《獨唱》、《我》、《白骨》、《野獸》、《鐵窗聽山》、《獨居室中》和《天空》。
也選擇朗誦了歲月遠逝和離鄉背井中寫下的《白日將盡》、《宇宙人體》、《形骸之外》、《生死宗卷》一類詩。後者是近年新作,也是早年作品的回聲。
我的表達是「超越‘地球人’思維極限」的表達。
我的思維是「星際時代」人體「宇宙情緒」思維。
我以中國語言文字面對在場的人群、傳達東方地域的思維和表現。
布瑞騰教授在不同的語言轉換中配合朗誦了我的詩歌英譯文本。
我以為,這是不同文化面對面「互為豐富」的時刻,心靈與心靈彼此尋覓與碰撞,所有的「在場者」為每一首詩屏息靜氣、又驟然以爆發的掌聲和鳴。
作為一個自由言說者,置身異國他鄉的人群中,我不禁想起在這個世界上人群中與高牆電網內還有多少啞然失聲的人?!
今天的活動,配合展出了新近由《華盛頓廣場評論》選編出版的詩集,布瑞騰、葉泰克、喬伊騰和我四個人的作品均選入其中。場內還同時展出了我的兩本英譯詩選和新的英文版「詩書畫」冊;在昂山素姬肖像之外,我也向人們展示了梵高、馬丁•路德•金和甘地。
深夜回來已是凌晨,紐約下起了第一場雪。今生風霜雨雪中一路伴我而行的秋瀟雨蘭,天寒地凍中同我一起成了「大紐約風雪夜歸人」。
2010年12月12日於紐約秋園小丘草原湖畔「夢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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